作业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师傅，那山是座什么山？那树是棵什么树？那庙供的是哪位仙人？那老和尚和小和尚就像我和师傅一样吗？”一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团子端端正正的坐在蒲团上，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问着他的师傅。
　　老和尚笑眯眯的捋了捋胡子，“你觉得呢？”
　　小和尚眨了眨眼睛说：“我觉得师傅你在编故事哄我。”
　　“哈哈哈～”老和尚轻轻拍了拍小和尚的小脑袋，笑了，“去看经书吧。”
　　小和尚瘪了瘪嘴答到：“是，师傅。”
　　说着，小和尚离开了佛堂，朝藏书室的方向走去了。
　　藏书室和佛堂的中间有片空地，空地上有一个桃树，这棵桃树在寺庙建立之前就矗立在这片土地上了，没有人知道它到底经历了多少岁月。
　　小和尚从树下走过时，一阵风忽然吹过，桃花的花瓣仿佛下雨一般一齐落下，落了小和尚满身。
　　小和尚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桃树，叹了口气：“一阵风而已，居然掉了那么多花瓣，这树怕不是要秃了吧。”
　　说着，拍了拍身上的花瓣，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又是一阵花雨砸了他满身，“呸，呸，这也没刮风啊，怎么又掉花瓣了？”
　　“停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经书。”老和尚站立在佛堂门口，笑弯了眉眼，冲小和尚喊到。
　　“知道啦，这就去。”小和尚一边拍花瓣，一边步履匆匆的往藏书室去。
　　老和尚看着小和尚匆忙的背影，笑眯眯的来到桃花树下，拍了拍粗壮的树干，“还是个孩子，您别和他置气。”
　　花瓣轻飘飘的落了下来，仿佛在回答些什么。
　　老和尚抬起头，透过桃树的枝丫望向天空，“时间过得真快啊，马上又要到时候了。我也快要走了，往后就是他来陪着您了。”
　　老和尚正感慨着，一截树枝掉在了他身前。
　　看着树枝上盛放的桃花，老和尚笑了笑，捡起了树枝，回到了佛堂，找出了一个花瓶，将树枝插在了花瓶中，放在了供桌上。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又是一年春天到来了，小和尚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老和尚也早已变得垂垂老矣，寺庙的墙砖上又多了一些岁月流逝的痕迹，只有桃树一尘未变。
　　这天，阳光正好，老和尚圆寂了。
　　已经长大了的小和尚手中拿着一截桃树的树枝，来到了桃树下，将树枝埋在了桃树下。
　　师傅留下的遗书中写着，让他将供桌上的树枝埋起来，守孝一年后，可以自己决定是否要下山入世，除此之外，遗书上还写了一些他看不懂的话。
　　小和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道童音传来了，“老家伙走了啊。”
　　小和尚被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却发现周围根本没有人，正疑惑的四处张望时，声音又响起了。
　　“笨蛋，在上面。”
　　小和尚仰起头，发现了声音的来处。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精致的小娃娃，一身桃粉色的衣裳，发髻上簪了一截桃树枝，就和他刚刚埋下土的那截树枝一样，鬓边还戴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你是谁家的娃娃，怎么在树上，快下来，多危险啊。”说着，小和尚张开了手臂，想接住她。
　　小娃娃坐在树枝上，晃着双腿，一对黑亮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小和尚，忽然笑了，“怎么尽是些笨蛋。”
　　小和尚有些不悦，刚张开嘴，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是桃树成精，就是你面前的这棵千年桃树，不是什么小娃娃，你直接叫我桃树精就行了。”
　　“桃树……成精？”小和尚有些发懵。
　　“一年守孝期结束后，你会离开吗？”桃树精从树上飘了下来。
　　“……应该……是会的。”小和尚想了一下，坚定的回答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想离开？留下来不好吗？”
　　“寺庙里当然很好，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我的家，但是我还是想出去看看。”小和尚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道，“小时候，师傅常给我讲故事，有他自己编的，也有外面的世界的故事，我想自己去看看那些故事。”
　　“那你会时不时回来看看嘛？”
　　“不一定。”小和尚笑了笑。
　　“那你还会回来吗？”
　　“可能不会了。”
　　“为什么？”
　　“……”小和尚沉默着，看向了刚才埋下桃树枝的土地。
　　“随便你。”话落，桃花精就消失不见了。
　　“等等，你就是，师傅说的那个‘她’吗？”小和尚见桃树精消失不见了，有些着急的问道。
　　“你猜？”周围传来了桃树精带着笑意的声音，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小和尚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了桃树精不会再现身之后，回到了藏书室里。
　　接下来的大半年里，桃花精时不时的就会突然出现在小和尚的周围，和小和尚说一会儿话，聊一会儿天，然后又突然消失。
　　这一天，小和尚正坐在书案前抄着经书。
　　“砰砰砰～”寺庙的门被敲响了。
　　小和尚觉得有些奇怪，他在这里从小长到大，那么多年来，除了一些路过的旅人过来歇脚，连香客都没有见过一个，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外人，这个时候来寺庙，会是什么人呢？
　　小和尚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敲门的是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中年男人。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找这里的主持。”
　　“不好意思，主持已经圆寂了，现在庙里只有我。”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和尚感觉到了一种不适感，对方好像在打量他，又好像在透过他探寻寺庙里面。
　　“是吗，那在没有主持的这段时间里，寺庙里又发现什么怪事吗？或者你看到过什么东西吗？”
　　“什么怪事？什么样的东西？”小和尚只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凉，直觉让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这样啊，没什么，既然主持不在，那我就走了，再见。”
　　“施主慢走。”
　　一直到把门关紧了，小和尚才松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了一番，凑到了桃树下，“桃树精，桃树精，你在吗？”
　　“你做的很好，什么都别告诉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行了。”桃树精从树干里走了出来，“维持原样，还有两个月守孝期就过了，你就要启程了，该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起来了。”
　　“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不想让我走吗？”
　　“但你不是一直想走吗？”
　　小和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天空乌云笼罩，看不见一丝月光，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前所为有的大雨。
　　突然一声巨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和尚。
　　“什么呀，原来是打雷声啊，吓死我了。”小和尚说着从榻上起身，正准备倒水喝时，余光扫过了紧闭的窗户，发现窗户纸上有奇怪的影子，小和尚悄悄的走进了窗户，戳破了窗户角上的纸。
　　此时窗户外面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桃树变得张牙舞爪的，正在攻击一个人影，仔细看去，那正是月前来寺庙说是要拜访主持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摘取了帷帽，脸上是一条贯穿整张脸的疤痕，正手持长剑和桃树就打在一起。
　　男人说的话被巨大的雨声和打雷声所掩盖，小和尚只能依稀听清一些字眼，“千年树心”、“交出”、“死”。
　　听着模糊不清的对话，小和尚不知怎的，脑海中响起了幼时师傅给他讲过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是讲述贪婪的人想夺取千年树精好不容易修炼出的心脏的故事。
　　战斗没一会儿就结束了，中年男人还是输了，他被桃树的枝干拖动着，扔出了寺庙，大雨还没停，雨水冲刷着青石地砖，洗去了所有战斗的痕迹。
　　除了师傅圆寂的时候，小和尚是第一次见到死人，有些害怕，正想悄悄回到床上，一转身，却发现桃花精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你看见了？”
　　“……”
　　“这样啊，我知道了。”
　　小和尚有些不明所以，她知道什么了？
　　只是从这天起，小和尚再也没见过桃花精了。
　　很快，守孝期结束了，小和尚的包袱也准备好了，他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离开前，他来到了桃树下。
　　“我要走了。”
　　桃树精并没有出来，只是桃树的枝干好像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在和他道别一样。
　　小和尚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又委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必经从小到大，他就只和师傅说话最多，再有就是桃树精了。
　　最后，他也只是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寺庙。
　　小和尚走出寺庙后，桃花精才现出身形来，她坐在枝干上，轻轻晃着腿，一声没有人听到的“再见”消散在了空气中。
　　十年后，小和尚已经长成了一个中年人，他在江湖上漂泊过，和人学过武功，也被人算计过。他在市井中生活过，和人还过价，也被人讹过钱。
　　这一天，空寂了十年的寺庙里，来了一位久违的熟人。
　　尘封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小和尚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走进了寺庙。
　　桃花精仍然坐在树干上，只是定定的看着小和尚。
　　“你回来做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啊。”小和尚微笑着回答。
　　“你不是说你不会回来了吗？”
　　“我记得我说的是不一定。”
　　“哼，随便你。”桃花精隐去了身形，只是桃树的枝干却晃动了起来，稀稀落落的花瓣掉落在了小和尚的身上，一如当年用花瓣杂他时一样。
　　当年，看到桃树杀人的时候，小和尚其实是害怕的，但是除了害怕，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想法在心底发了芽，但他太笨了，总捉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灵感，便在那样的情况下和桃树道了别。
　　后来，在尘世中待久了，见了各种各样的人，看了各种各样的事，体会了各种各样的情感，小和尚终于明白了。
　　其实当时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担心，担心桃树精会受伤，会死去。也终于明白了师傅明明讲了那么多尘世的故事给他听，却从来不答应他下山的原因，师傅是想守着这棵桃树精，但师傅没有勉强他也要守着，所以才什么都没告诉他，只是给他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让他自己来选择。更是明白了当年桃树精不再出现的原因，其实是怕吓着他，怕他会远离她。
　　当年师傅从山下带回了他，如今他也带回了一个孩子，他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也能如他一般继续守护桃树，但他也和师傅一样，想给他选择，让这个孩子遵从他自己的想法。
　　春去秋来，岁月悄悄流逝，时间一晃而过。
　　时间平等的对待世上的一切，不管是对外面的万千世界也好，还是对这间小小的寺庙也一样。唯有那棵桃树，仍然像过去千年那般矗立在时间的长河中，用年轮记录着春去秋来，用枝干见证着一个又一个小和尚的长成、老去，然后继续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到来。
　　“师傅，我想听故事。”稚嫩的声音从佛堂里传出。
　　已经变成了老和尚的小和尚，笑呵呵的拍了拍身边小和尚的脑袋，看着窗外的桃树，桃树精悄悄现出了身形，坐在桃树的枝干上，悠闲的晃着两条腿，一如当年他们初见、告别和重逢时一样。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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