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斑驳的树影追着公交车跑。

　　白雨坐在空荡荡的车里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想不通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去这个生日会？

　　直到公交车停在商场附近，白雨抱着礼物盒，仰头看看“星汇KTV”的广告牌，又仰头看看头顶心8月中旬高照的烈日，大汗淋漓地重复思考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去这个生日会？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有点陈旧的包装盒，这是十年前精心挑选，甚至因此挨了一顿揍，却始终没能送出去的礼物。它一直被妥善存放在柜子里，今天才重新见到天日。

　　白雨想到了一个理由：来都来了。

　　说真的，她没想到失联十年后还能收到孟卉的消息。听说孟卉辗转好几个高中同学才拿到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给自己发了个消息：17号我生日，老地方办生日会，很希望你能来。——孟卉。

　　当时白雨注视着这句字号一模一样的文字，横看竖看，就是莫名觉得那个“很”字仿佛加粗加大，甚至加了个下划线。

　　她没有回复，然而17号她来到了这里。

　　到了ktv门口，白雨仍然有点犹豫，她觉得那个“来都来了”的理由很站不住脚。

　　直到服务员看她在KTV门口鬼鬼祟祟的，实在忍不住走过来亲切地问她：“有预定吗？”

　　她尴尬地笑笑：“我再等等……”

　　不过，很快，白雨涣散的眼神逐渐被从ktv里走出来的一群人所吸引，最后把目光的焦点定在众星捧月的那个人身上。

　　接着，很快，那个月亮也发现了她。月亮跑过来，激动地拉着她，一如这十年她们从未断联：“白雨，你真的来了，我想死你了！”

　　白雨不适应这样的亲昵，甚至有点想拔腿就跑。但她面上保持着云过风轻的风度，不着痕迹地抽出胳膊，笑着递出礼物：“给你的礼物。我一会儿还有工作，得走了。孟卉，祝你生日快乐。”

　　十年前想对你说的祝福，今天终于对你说出口了。

　　尘封十年的礼物，终于送给了当初想送的人。

　　孟卉脸色变了变，最终接下了礼物。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我今天……”

　　白雨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重提那个令人无语的旧事。尤其孟卉身后几乎都是原来的高中同学，有一些她还记得名字，有一些她只觉得脸熟。
　　她赶紧真诚又温和地说：“不是，我真有事，工作忙死了。这就走了，你们进去玩吧。”

　　说完她觉得孟卉好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种情况下，按照以往的流程，一会儿应该轮到自己挨骂了。

　　白雨料事如神，孟卉身后站出来一个潮流男士，看上去有些面熟。

　　潮流男士拉开孟卉，挺身而出：“什么意思啊白雨，要来的是你，要走的是你，好歹听卉卉把话说完吧。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德行，看着就烦！”

　　白雨心说，我就不该来。

　　只是她还没开口呢，潮流男士的眼睛就从下往上地给她扫描了一遍：“你不会是想来看周恒宇，发现周恒宇不在就失望了要走吧？”

　　好好好，算你踩到雷区了。

　　“我真没有，真是有事。”白雨干巴巴却真诚无比地解释道。

　　结果孟卉哭了出来：“丸子你别说了。”

　　哦，居然是高三那年的前桌赵纨，个子窜这么高了，发育得真晚。

　　可是赵纨却不打算别说，反而更有打抱不平的义气：“怎么能不说？你都为这个事自责多少年了？她不就是喜欢周恒宇吗，周恒宇又不喜欢她。今天是周恒宇没来，就算周恒宇在这儿我也要说，”他转向白雨，指着她的鼻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事儿发展到这里，白雨依旧不算多生气，她觉得自己的“气点”有些高。只是她也不喜欢被人这么指着，正准备开口，突然面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把那根让人生厌的手指狠狠推开了。

　　那只手的主人气得飙脏话：“你他么指谁呢？”

　　白雨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蓝色衬衫，卡其色中裤，拖着人字拖，头发有些长有些乱的青年，他看上去生气极了，剑眉拧在一块儿，紧紧咬着后槽牙，长而白皙的脖子青筋暴起。

　　这是要干架的节奏啊，一旁的服务员好像要喊保安来了。白雨赶紧半拉半抱住气势冲冲的来人：“哥，你怎么回来了？”

　　只是她哥置若罔闻，不仅把她拽回自己身后，还又一次指向赵纨：“我问你他么指谁？”

　　赵纨也被激怒了，他似乎觉得有些跌面子，于是抱着手臂，抬头嘲讽道：“哟，苏答，你俩还真混在一起啦。”

　　孟卉终于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和几个女生拉开赵纨：“丸子别闹了。”

　　“我闹什么啊，让他来啊，以前他不是打过周恒宇吗？这次让他来打我，来，冲这儿打，不打是孙子！”赵纨指着自己的脸耍无赖。

　　白雨撇撇嘴，她也没想到还有人有这种癖好，说真的，她都有点跃跃欲试了。

　　好在白雨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淡定，她知道苏答不能激，一激准出事，于是在苏答正准备满足赵纨的要求时，及时拦住他：“哥，算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苏答看她还笑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突然这股气转移了。他无言看了白雨好一会儿，接着扭头就拉着她的手离开这凌乱的战场：“走，回家说。”

　　白雨心烦意乱地跟在苏答身后，突然听见孟卉接到一通视频，接着听到外放的周恒宇的声音：“她又欺负你了？”

　　大哥你什么逻辑啊？白雨腹诽。

　　不过算了。

　　她本不该来这么一趟，真是自找苦吃。

　　商场往南的商业街很长，正午的太阳把所有人所有物的影子浓缩成一团，远处开过来的车在热气中像水波一样摇晃。

　　离开商场的空调，两个人走了几步开始挥汗如雨，只是苏答仍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白雨试着找话题：“你怎么今天回来啦？”

　　苏答突然转身，差点让白雨撞到。他余怒未消，又盯着白雨看了很久，最后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发火？就让人这么欺负你？”

　　白雨被接连三问打得措手不及，她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她就听见自己说：“我反应慢。”

　　而且，其实，她的情绪感知也很钝——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

　　听到这话苏答正有点泄气，结果立马又从白雨嘴里听到一句让他火冒三丈的话。

　　“孟卉其实人很好的，我本来是想……”

　　“你本来是想什么？跟她和好？让她那些狗腿指着你鼻子骂，还是让周恒宇指着你鼻子骂？”

　　白雨摸摸鼻子，心说你怎么就气成这样了。不过她心里也知道苏答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于是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别生气嘛，我保证不跟她和好。”

　　苏答气笑了：“你是小学生吗？”

　　白雨看苏答笑了，终于放松了一点，接着就听见苏答带着那么点踌躇的语气问：“你还喜欢周恒宇？”

　　白雨脸上的笑容刚挂上去就摘了下来——这真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话，不想再听到的名字，偏偏今天听到了那么多遍。

　　她用尽了十分真诚的无奈：“哥，我真没喜欢过他。”

　　她就没跟这个人说过几句话啊，为什么她每次解释都没人信呢？

　　就像此刻，苏答的表情分明不是“我相信你”，而是“我懂了，我不提了”。

　　苏答有点无措地挠挠头：“吃饭去？”

　　白雨重新挂上笑容：“走，去步行街原来那家火锅店！”

　　苏答无奈：“这大热天的吃火锅？”脚下的步子却坚定地跟着白雨走。

　　白雨想了想自己的钱袋，推着苏答说：“你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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