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捡起了一支骨

　　天氣好熱。

　　我將被汗沾濕的制服外套往外扯了扯，感到幾乎有一股熱氣從我袖口衝了出來。

　　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發現課本沒有拿，只好又嘆了口氣回頭。教室里傳來嘻嘻哈哈的聲音，應該是“國王”他們吧。我默不作聲地推開門，卻發現一群人中混著個女孩子，我知道她的綽號，是很學校裡有名的“六兩一”，此刻正悠閒地坐在講台旁擲硬幣。

　　…來的時機不對啊。

　　看到我，“國王”一下子站起身來，像被刺蝟——或者豪豬的尖刺冷不仃扎了一下。火急火燎地帶著他那群跟班要離開，“不玩了。”他冷冷地向“六兩一”伸手，“硬幣還我，我去處理掉。”

　　是因為我…就連平時的玩伴也拋棄了？我垂著頭站在門口，攥緊襯衫的下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嘆口氣，真是無聊，真是惱人。“六兩一”瞥了一眼我，卻沒順著他的意，意外地堅持道：“不行。我要繼續玩。”

　　“你搞什麼？”國王被駁了面子，氣憤地大叫起來，臉漲得通紅，比我餐盒裡留下的牛蕃茄還要鮮豔。“神都請了，不玩出事你負責嗎？”回應國王的是更理直氣壯、不容置疑的聲音。

　　“國王”被她下了面子，鬥敗的公雞一般，很不高興地丟下一句“隨便你好了。”之後帶著他的跟班們落荒而逃，一時間略微擁擠的教室也變得空空蕩蕩。

　　她氣得趴在門上對著他們的背影大叫，“沒擔當！還好意思叫國王！”我忽然有點想笑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剛剛是在替我解圍。“以後還是不要玩這樣的遊戲比較好。”略為冒犯的語句不自覺地出口，剩下半句又咽在喉嚨裡：不然真的招致鬼怪怎麼辦呢。

　　“六兩一”瞪大眼睛，很不可置信地同我對視，我幾乎要聽見她用清脆的聲音大叫說“這個人怎麼這樣！”了。

　　夕陽西沈。教室里沒有開燈，只有一點殘暉給予的暗光。

　　她很洩氣地坐下，“遊戲已經開始了。想跑也跑不掉啊！”是這樣嗎？果然還是怪我打斷了他們啊。我於是也坐下，躑躅片刻，還是開口，“那我們一起玩吧。”

　　“什麼？”她很驚奇地看我，好像在她面前講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會直立行走的豬。我嘆口氣，感覺已經要沒有力氣講話：“這種遊戲至少要有兩個人吧？”

　　她好像有點猶豫，不過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沒問題，一定會沒事的。”六兩一繃著臉，看起來很嚴肅，讓我想告訴她不用害怕。就算真的找來了鬼怪，王仙君也會保護我們的吧？我這樣想。

　　咕嚕嚕、咕嚕嚕。

　　——三點全黑。

　　啊啊、我這樣敗運的人。果然還是不要玩這種遊戲比較好。我抬眼望著她。她在看著空氣發呆，但很快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從碗里撿出硬幣。

　　咕嚕嚕、咕嚕嚕。

　　——三點全紅。

　　真是可怕的“運”啊。
　　我真的快笑出聲了。不愧是“六兩一”啊。我站起身，拍拍不存在的灰，看著面前心不在焉的女生。“這樣就算結束了吧？”

　　我穿過密集的桌椅回到我的位置上，忽略桌子角落用美工刀刻下的嘲諷話語，在桌洞里摸索我的課本。

　　找到了。

　　我回頭，她還站在講台上沒有離開，有點愣神地看著我的制服外套。我向她揮揮手，“再見。”然後迅速離開。家裡外公外婆還在等我，今天已經比以前會去得要晚太多，不能再讓他們擔心。

　　這大概是幾個學期來我和她的唯一交集。她在女生當中應該很受歡迎，下課的時候總有一群女生圍上來跟她說笑，親暱地稱呼她為“六兩”。

　　我搖搖頭。

　　命數難定，這被親暱地忽略掉的“一錢”也許會損傷她的命運，八字方面最好還是要避避讖。但是我沒有說出這些話的立場，這樣會讓我向一個偷窺女生世界的變態男。所以我乾脆認為這不關我什麼事。

　　我回到家中，面對外婆擔憂的詢問盡力擺出輕鬆的表情。“沒關係，不用擔心我，因為仙君會保佑我的，對不對？”外婆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很古怪，像是被一整團米飯噎到，或者有人打了她一拳。但是她只是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對、對，仙君會保佑我們的。”

　　晚餐依舊寡淡。半個拳頭大的米飯，幾葉燙過的青菜。那一粒牛蕃茄洗了洗又進到我餐盒裡充當回頭客。我虔敬地將筷子從項鍊中取下用布擦拭。頭頂的電扇嘎吱嘎吱地轉著，帶來點聊勝於無的熱風。我用完飯，將筷子洗乾淨。水流很冰涼，把珊瑚筷子潤得又紅又亮，令人目眩的美麗。

　　洗完澡，我重將筷子穿進鍊子，戴在頸項上。在家裡可以不用穿長袖，總算是涼快許多。我低頭，看著紅色的游魚盤桓在我小臂上，心裡一陣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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