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爱你吗？

　　江知忆收到母亲江念发来的微信:我的宝贝端午节回不回来呀？怀温回国了。

　　宋怀温。
　　她被收养家庭的独子，养父养母说她可以叫他哥哥。

　　然而，她不愿把自己当成是宋家的一份子，因为她有自己不得见天光的秘密，因为她被宋怀温视为可恶的敌人。

　　与他分别已有五年之久，当初他凶神恶煞地说让她从他的世界消失，她又怎会再见他？

　　我不想做你的敌人，不想让你讨厌我。
　　哪怕你渐渐忘了我都好。

　　江知忆慢悠悠这才回母亲的微信:妈，我们的第五代机器人要上市了，接下来一周都会很忙，端午这几天走不开，等我忙完这阵子回去看您跟爸。

　　他的父母是天底下顶好的父母，护她爱她像亲生的一样。
　　江知忆打心里当他们是自己的亲人。

　　她刚回消息没一会儿，母亲江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忆，妈妈突然想起来，怀温这两天好像也要去沁州呢，他跟你说了没呀？你俩联系联系喔。”

　　什么？！
　　江知忆思绪翻涌，心里像被谁放了一颗定时炸弹，在此刻爆炸了…
　　她感到后背发凉，恐慌，害怕，喘不上呼吸。

　　母亲江念在那头问:“小忆在忙吗？妈妈怎么听不见你说话？”
　　“喂？喂？”

　　她深呼吸缓和自己，默叹着应声儿，“嗯，我知道了妈。”
　　“我会联系哥哥的…”这是她好不容易才说出的谎话，只是为了让母亲不要担心。

　　她要吓坏了，要装作亲兄妹一般称呼他哥哥。
　　待母亲与她道别，她手忙脚乱地收起电话，心神不宁，仿佛他宋怀温此刻就站在身后要质问她一样——“江知忆，叫什么哥哥，我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江知忆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一切鬼鬼祟祟的情绪都是她对他思念过重，是她自己爱慕心切而心虚害怕。

　　她答应母亲会联系他，事实上她只会让自己消失避免偶遇。

　　她坚定目光下定了决心，当不知道他要来沁州，来她扎根发展的这座科技城。
　　要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像偷鸡摸狗一般，偷偷地爱恋着他。

　　时间差不多了，得赶去参加研究所举办的晚宴，一年就一次，没有什么主题，纯粹让各自发展的大家混脸熟。

　　像这些人多的场合，江知忆向来没什么兴趣，只是老师董云辉苦口婆心说给个面子，她就勉为其难答应了老师。

　　晚些时候司机来接她，她坐在车里，六神无主。
　　说不去想他，可心绪总是不由自主地偏离。

　　他要来沁州吗？
　　什么时候？
　　她还是会在意。

　　司机褚奕丞自后视镜里观察她，担心她遇到了什么事儿，竟然心事重重的像马上人要垮了。
　　他探询地问道:“江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褚奕丞习惯了叫她江总，年幼时他们有过同桌的情谊，后来偶然遇见就被她提拔一直留在她身边。

　　江知忆闻声这才收神，“哦，没事。”
　　她抬头看了看车窗外，“要到了吗？”

　　“拐过去就到了。”

　　江知忆惯常嘱咐他:“我可能待不了太久，你早点儿用餐，我们随时准备回去。”

　　“好，收到。”

　　江知忆不经意的一个回头，视线跟随着一辆经过他们的黑色商务车过去。

　　她自那后座半开的车窗里，看见那张令她日思夜想的脸庞，只刹那一眼，就吸走了她的心神。

　　宋怀温的侧颜深深印在她脑海。
　　他柔和的双眼皮下是光亮的眼眸，挺拔的鼻子下是嘴角微垂红润的双唇，皮肤白皙，生来就是贵族王子的精致模样。
　　而他一如过去一样，沉静发呆，像早早就沉迷进自己大脑中的奇妙世界了。

　　他的车子开远，江知忆才收回目光，心跳跟叛徒似的，为一人疯狂。

　　她只是怕见到他，绝不是因为意外看到他一眼就迷失了自己。

　　褚奕丞看她过于反常，关心疑问:“江总？”

　　“停车！”江知忆近乎崩溃地喊道，不知所措以至于手足慌乱。

　　车子在路边停下，江知忆一再深呼吸来调整自己。
　　像得了什么病似的，她竟觉得自己这般好不可笑。

　　“江总，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去吧？”褚奕丞问。

　　江知忆还在跟自己确认，他竟然也来了吗？为什么会这么巧？他来做什么？

　　本能的服从被激活，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与他出现在同一场合。若现在走，就得寻个合理又恰当的理由跟老师说一声儿。

　　可她又纠结挣扎，又怕又不怕的。怕他什么呢，爱慕他是她自己的秘密，没人知道。

　　片刻思索后，江知忆不安的眼神转而变得坚毅，她善长让自己做个透明人，也如他所说，彼此互不认识，这不难。

　　“奕丞，你先去停车场等我吧，我溜达一圈跟大家跟老师说声儿就过来找你。”

　　“好。”

　　江知忆匆匆下车，园区里潮湿闷热的空气在此刻都变得令人窒息。

　　她前后看了看，受邀参加晚宴的宾客纷纷赶来，车子一辆接一辆。

　　举办晚宴的研究所大楼就在前面二百米远的地方。
　　门口站着许多人，若从那儿进去，遇到他的几率就会很大，她绝不会让这样的几率增加。

　　她过了马路，抄小道从大楼后面绕走，打算从后门进。

　　当穿过前面的灌木，进入茂盛的竹林，前面隐约传来女生开朗的笑声。

　　江知忆像做贼一样只想着赶紧进去找到老师，无心在意是谁在这隐蔽的角落。

　　当她穿越竹林视野敞亮的瞬间，脚步骤停，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前面树荫下，宋怀温与一女子正谈笑。

　　二人看见来人，女人收回被意外打断而惊奇的目光，回头继续与宋怀温笑语，“你要没地方住住我那儿吧…”

　　江知忆震惊，不知所措抿了抿嘴唇。
　　她移开被宋怀温注视着深邃目光。
　　然后，迈开脚步，揣以剧烈的心跳，蹑手蹑脚地从他们经过。

　　出来后，她得以大口呼吸。
　　可是感觉并不好，失魂落魄。

　　方才那女人，是他女朋友吧？
　　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聊天，他们该是在约会吧？
　　他都要…与她住在一起…
　　江知忆无法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暗恋是她自己的劫数。

　　五年时间，他成熟了些，而他依旧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

　　江知忆迷迷糊糊走进大楼，傍晚寂静阴凉的后门大厅让她得以疏解自己的窘迫。
　　她倚靠墙壁站着，好让自己有个支撑。

　　她才想起，他没有想要跟她打招呼的意思，也怪她也没有先开口跟他打声儿招呼。

　　是一家人，又不是一家人。
　　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又不再是朋友。

　　是兄妹，又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江知忆感到心痛。
　　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因为他，她已身心俱疲。

　　她仰头叹息自责。
　　我不该出现的。
　　你明明说让我从你的世界消失…
　　那么我不与你打招呼也没任何问题吧？

　　她整理好思绪，得赶紧去跟老师打个招呼提前离开才行。

　　研究所大楼二十二层，江知忆找到董教授。

　　董云辉年近七十，一头白发，秃了顶。
　　老先生戴着眼镜，正盯着电脑屏幕上满屏代码看。

　　江知忆轻声道:“老师。”

　　董云辉目不斜视，问候她道:“小忆来啦。”
　　“晚宴马上开始了，怎么跑我这儿来了，你要下去跟大家见见面儿的。”

　　江知忆想了想，道:“老师，听您的我来参加这场晚宴了。”
　　“只是…”

　　“别。”董云辉自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转头过来继续道:“又想跑是不是啊？”

　　江知忆难为情道:“没有…”

　　“那你想说什么呀？”

　　果然会被老师看穿。
　　江知忆又急忙思索起来，该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呢。
　　她干脆转移话题问道:“老师，您在忙什么呢？”

　　董云辉从电脑椅上起身，拿上桌上的手机点了几下，随后，拿到耳边，“喂？怀温啊，到了吗？”

　　江知忆怔大了眼，不敢相信老师竟然约了他。
　　她不禁斜睨眼神到地面，这绝对是恐怖的事情，再不走怕不是又要遇到他？

　　可老师正在给他说自己办公室的地址。

　　江知忆大脑渐渐空白，思考不了一点儿。
　　腿脚因而变得不利索，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迷失了方向。

　　董云辉开心笑道:“怀温这次回来带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回来的，咱们的第六代人工智能机器人呀，有望彻底实现拟人化行为动作。”

　　“哦…”
　　“哦…”
　　江知忆心不在焉地应着。

　　身后的门“咯吱”的一声儿，她吓了一跳。

　　分明逃路的门就在后面，她却遗忘了。

　　宋怀温带着朱桉进来。

　　他越过江知忆，与董云辉亲切拥抱。
　　“老师，好久不见。”

　　江知忆往边挪了挪，好给那位女士让出空间。

　　宋怀温一个眼神都没有到她那儿，而是有意换了站位，站在她前面，向董云辉介绍自己的女伴儿，“老师，这位是朱桉，华盛科技的总经理。”

　　“喔你好你好。”董云辉热情洋溢与之握手。

　　朱桉好奇探向宋怀温身后，一张明艳自信的脸庞，带以明朗的笑容，与江知忆道:“你好，刚才我们见过。”

　　她大方伸手，江知忆却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双纤白的手，一时间忘了要握手。

　　董云辉笑道:“朱小姐别介意，知忆性格腼腆。”
　　说罢，他拉开宋怀温，责备他道:“你这边站，挡着小忆干嘛呀？”

　　宋怀温这才让开，转身退在江知忆对面。

　　阴影褪去，江知忆小心翼翼地抬眼，正撞上他投来的冰刺般的目光。

　　“你好，江知忆。”她强忍着不安，追着朱桉正要收回的手与她握手。

　　朱安开朗道:“我知道你哎，跟怀温一样是天才设计师。”
　　“也是怀温的妹妹是吧？”她歪头追问。

　　江知忆刚提起口气要说话，被宋怀温的话给打断。

　　“我纠正一下啊，她只是我爸妈珍惜人才资助的孩子，不是我妹妹，也不是宋家的人。”

　　江知忆微张口想疏解身体里的窒息感，却不敢多动作。
　　她认可他说的话，事实也是如此。

　　可被养父母收养，这也是事实。
　　他那么说，是急于向女朋友撇清与她的关系吧。

　　她强壮镇定地看向老师，道:“老师，你们先聊吧，我下去看看晚宴准备地怎么样了。”

　　这下，她丝毫不给别人挽留她的机会，义无反顾地离开。

　　他在的地方，她不该出现，这是她的铁律，否则糟糕的只会是她自己。
　　那扇方才就想逃跑的门，终于成为她挣脱痛苦的通道。

　　她转脚来到无人的楼道间，在黑压压的角落里，消化这几个小时来因为他而产生的所有心情。

　　没有喜悦，只有深切的痛苦，暗恋的痛苦。

　　包里的手机“叮”的一声，她才想起，跟褚奕丞说好要回去的。

　　她翻出来手机，果然是他发来的:怎么样江总？要不要我晚点儿来接你？

　　要走了吗？
　　江知忆又退败给自己，心里的那么一丝丝热忱在作祟，她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分明刻意地去降低与他碰面的几率，却恰恰总是能遇上。

　　真玩笑，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她想他，时隔五年再见，她想多看看他，甚至有一念，她坚定了心意只想沉沦。

　　人总是自相矛盾的，虚伪，妄念，贪恋。

　　我们如今，真就是陌生人了是吗？
　　她想确定。

　　那位叫朱桉的女士，是你的女友是吗？
　　她想确定。

　　都说时间会带来遗忘，可她怎么更深刻了呢？
　　心会死吗？
　　她想确定。

　　她回信息给褚奕丞:晚点儿再走吧，我待会儿。

　　江知忆重新打起精神，爱让人怯懦，爱也同样给人勇气。
　　她决心要留下来，酣畅淋漓地痛一场。

　　她难得来这种人多的场合，师兄弟们看见她，有人就开始起哄。

　　“师姐要是不敢一个人的话，我们陪师姐吧？”
　　常来往的那些顽皮学生们总爱拿她的性格开玩笑。

　　这次，她笑颜欣然接受，“好啊。”

　　大家喝酒她跟着喝，开谁的玩笑哄堂大笑她也跟着一起笑，麻木地像另一个人。

　　当老师与宋怀温朱桉一起下来，向在场所有人介绍他们时，江知忆看见，朱桉的手搭在宋怀温手臂上，两人站地那么亲近。

　　江知忆转过身避开。
　　果然，只有亲眼所见他有归宿她才肯死心。

　　所有的悲伤都终结于心死，平静地毫无波澜。
　　暗恋也自私，有始有终，终结于我知道你有了别人。

　　她手里的酒一杯接一杯，酒精的麻醉能让麻木的人轻易融入人群的热闹。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笑地那么可笑！

　　他们除了调侃人难道就不能聊点儿学术话题？

　　真够无聊！
　　江知忆晕头转向，厌烦了这鱼龙混杂无聊的宴会。

　　“不，我要回去找我的小温温…”

　　“师姐你在说什么？”

　　“师姐，你喝多了吧？”

　　有人围住她问这问那，令她寸步难行。

　　江知忆恍惚能听见有人跟她说话，可她分明清楚地看到她做的机器人管家小温温。
　　“小温温，是你喔…”
　　她伸长着手臂想要去找自己的机器人助手。

　　宋怀温凶巴巴将她拽了出来，眉头不展，斥责她问:“你叫我什么？”

　　江知忆哪里听地进去，只是眼前她的小温温，她多希望是宋怀温呐。

　　突然的，她泪湿了眼，误把眼前人当自己的机器人问:“宋怀温，我可以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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