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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曾重飞压一压黑色线帽,呼出荷花烟气,车窗上升,玻璃逐渐不明。
他蹲了一夜的人没有蹲到,瞳孔要裂,冻伤的骨节也脆,拧着案卷页中,互相乌红。
他抿了口隔夜咖啡,继续熬着,全靠恩师对他的情谊。
叹出长长一口气,他摇头,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总是让善良温柔的人落得凄惨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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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概要,1998年10月11日,110接报称祈临县祈临高中卫生间下水道口发现整块头皮,连筋带着鼻骨,经初步勘查,死者为男性,现场发现黑色纤维(见物证编号E-06)...】
被害人刘子华,男,四十五岁,是祈临县祈临高中的老师,1998年10月15日进入校园后莫名其妙失踪,经过警方一周勘察,刘子华尸块遍布祈临高校各个地方,学校食堂饭菜里,学生课桌课屉里,黑板粉笔纸盒里…连筋带骨,糜烂不堪。
尖叫,怒骂,恐惧,冷漠。
当年学生们的情绪和面孔仿佛此刻就映在曾重飞的车窗上,他盯着空荡荡的黑夜出了神,回忆当年恩师被分尸那会他自己的人生,如果他那会还在恩师身边一切会不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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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重飞父亲出轨邻居,被游过街,还家暴母亲。
飞劝母亲改嫁,结果母亲喝药自杀。
那药味巨苦,是形容不出那种苦味,总之是飞孩童时闻见的后毕生难忘的,从此以后,每当飞悲伤时,那苦味就会主动飘出,即使当下含着蛋糕也不让人觉得甜。
飞那会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了。他只能跟他没用且好色的父亲躲在农村的黄泥土房里过人生。
一个下大雨,就向下潮湿一寸的房子。
飞也阴暗,无数次想提刀弑父,但站在父亲床边,看着男人此起彼伏的胸膛,他又不忍心。
他喜欢一条生命存在的感觉,至少这条命不要在他手上逝去。
后来,父亲被骗去缅北不知死活,他才松了口气,可这样的心境与做警察该有的义薄云天背道相驰,飞总在纠结,眉头有舒展不开的愁容。
不过还好遇到了刘老师,那是飞中学时期发生的一件大事,改变了飞的整个人生。
飞的父亲实在太色,且色得有些明目张胆,他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当着飞的面把手伸进母亲的上衣里,舌头再嘿咻嘿咻掉出米肉混合物在长了乌霉的桌子上。
农村男人的手,即使不做农活,也会长乌霉。
父亲把长了青霉手又从母亲上衣收回,这之后,他徒手抓起米肉混合物重新塞回嘴里嚼,他说女人的肉比盘子里的好吃,有奶香味。
起初,母亲觉得当着飞一孩子的面做这些不好,很抗拒,很疏离,后来父亲去找外面的女人,她就后悔了,整天以泪洗面。
父亲跟隔壁的卖麻油的女人搞在一起了。
麻油女人的老公在温泉做清洁工,发现两人偷情是迟早的事。
她老公平常唯唯诺诺,常常被麻油女人一脸的麻子震慑住,可这会,当着众人的面揪住了老婆的错处,可不使劲折腾,非要我父亲游街。
乡下小道,乌烟瘴气,平常人烟稀少,只有这会人山人海。
飞的父亲,双手高举奸夫□□的纸牌,身体斜挂奸夫□□的横幅,眼睛乌青,腿脚哆嗦从自家门前走过。
飞是在家的,但飞不敢出门,飞怕对上他那乌青落寞的眼神会忍不住落下泪水来。
飞虽然常常幻想他死亡,但真见父亲悲哀还是会忍不住原谅他。
飞很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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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不想上学,是刘老师三番五次来飞家找飞,刘老师求着飞去上学。
飞可能真是天才,几乎不看书也能考满分的人,英语单词只要扫一眼就能永生不忘。
刘老师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从来没见过像飞这样的记忆天才,所以他很喜欢飞,他鼓励飞继续上学,结果被飞拒绝。
后来,刘老师怎么求飞?太夸张了,飞此刻回忆起来竟然还会掉眼泪。
刘老师会给飞买一堆从市区带来的肯德基,馋飞,结果飞也能忍住。
刘老师会给飞买男孩子都爱的摩托,说这很自由。
刘老师会把飞的脏衣服塞进桶里,他提去山脚下的水池里洗。
刘老师说,他老刘在家可不会洗衣服,都是他老婆洗的。
刘老师说,曾重飞,我疼你跟疼我儿子一样,你就是我第二个儿子。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飞,飞想要的父亲就是刘老师这样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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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刘老师把飞安排在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这里没有任何人能打扰飞,所有人类都天然不愿意靠近垃圾。
不过飞清楚,他不是垃圾。
所以就认真学吧,学去远方,离开这个小破地方,那里不会有人知道他父亲游街,母亲喝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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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刘老师,飞根本当不了警察,尽管他考出去了,因为没赚什么钱又回家了,最后依旧留在老家这个破地方当警察无所事事,处理的案子基本是婆婆家猫丢了,大爷家挖土车陷在田下。
无聊,无趣,无法接受。
直到他无聊走进档案室翻出这等大案。
同事们都提醒飞不要管这等子麻烦,毕竟这案子的主要负责警都退休了也没找到真凶,况且就警察们的这点工资,有必要花费大量精力在这等凶神恶煞的凶手上吗?到时候遭到报复可不得了。
同事感叹,也不知道那刘子华得罪了哪门子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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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把案卷收进冲锋衣袖口,拉链拉到下巴,裹着一身风就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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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凶过程肯定相当艰难,看凶手残忍程度也能猜出一二,不过凶杀案无非三种原因,为情所杀,为钱财所杀,为仇恨所杀。
飞只是不理解像刘老师这般义薄云天,视钱财如粪土的人,究竟会有谁在恨他。
只要做过他的学生,一定会被他的无私奉献给救赎,谢谢他都来不及。
就拿飞自己打比方,如果不是刘老师,飞怎么可能上得了大学,又怎么可能有一个体面且安稳的工作,做混子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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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暗暗下定绝心,一定要找到凶手。
从案卷上看,某个人跟恩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恩师曾经的一个学生。
不过恩师有数不清的学生,为什么偏偏是他对恩师有着恨意。
他曾经买过一瓶农药,偷偷倒在恩师的酱油里,被恩师发现了,抓来了警察局备案,但恩师没有深究。
但是这也并不能说明他就是把恩师分尸的人。
不过飞只有这一条线索,他只能去找他,而这个人,在乡镇上是出了名的疯癫。
飞不知道这疯癫的踪迹,只能根据案卷上以往的地址找到了个轮胎厂,结果这儿早就废弃。
疯癫无结果,是第二天清早有人报警,鄂砚不请自来。
大白天,酒气熏天,呕吐物散满一地,这样的出现并不体面,飞站在他面前,高高俯视,手插口袋,并没打算照顾。
报警的大哥是某汽车公司的司机,他也居高临下,弓着背,指着人骂,“我受不了这个疯子!我也真搞不懂你们警察!你们太不作为了!你们也不管管!就由着他这么疯吗?”
疯子疯了具体的什么事?飞早有耳闻。
割腕,跳楼,跳河,在公交车上割腕,跳车,呕吐,总之怎么危险,他就怎么活。
局里也一直安排着警察单独管理他这疯子的事,但警察对老百姓的态度貌似不太好。
“你不让他上你的车不就得了,你非要让他上,那能有什么办法。”飞的同事对司机大呼小叫。
司机不甘示弱,“哪里是我非要!是他跟着别人一块溜上来!一上来就吐!喷得比粪还臭!”
公安局比菜市场还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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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耳朵被他们吵得疼,虽然皱着眉,但飞心底是轻松的,因为他终于见到他了。
这个对他恩师有着深深恨意的人。
鄂砚,男,二十一岁,高中没毕业,工作经验也多数不正经,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在各种地方呕吐。
飞缓慢蹲下,屏住呼吸。
鄂砚抱着头,裹着无袖的紫色连帽,飞看不清他的具体五官,不过见他蜷缩的干瘪全身也能大概猜出他身高一米七至一米七五之间,体重不过八十斤。
他的大臂有亮光透过了皮,像白骨外露。
“嗝——”
这气味,把飞熏得连忙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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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共场合呕吐,罚款几百块,是飞交的。
飞本想找鄂砚仔细聊聊,结果临时来了大爷,非感谢飞前几日帮拆了他田边的霉栅栏。
至于鄂砚的呕吐事件,则被飞的同事处理完成。
飞找到同事要鄂砚的填写资料,忽然发现这回的地址跟过往案卷里的地址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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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吐了口荷花,掰响指骨,放车刹,脚尖刚抵上油门,飞余光中撇见一抹青紫色的烟雾。
是那人的棉麻紫长裙。
鄂砚吗?一头大波浪栗色卷发,倚靠在地下酒吧的上阶梯栏杆,啃着米糕。
是他,新地点,新造型,尽管他戴着夸张的假发,他的大臂有月光透过了皮,像一根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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