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炎炽亮

　　“托德里，请来回答这道题。”老教士挥舞着手中的教鞭，重重的敲在本就凹凸不平的黑板上。巨大的响声顿时让托德里从手中小小的纸条上回过了神。托德里向老教士致了歉，回答了问题后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老教士的教学中。
　　“啪嗒”。又是一个从后面扔过来的纸团。托德里打开，小小的纸团上还残留着原主人的温度，羊皮纸上的墨迹有些许晕开，大概是被掌心汗湿。‘下课来我家吃饭吗！’无法，托德里只能从书上撕下一角丢了回去。‘知道了，好好上课菲斯曼卡。’果然，这张纸丢回去后菲斯曼卡就不再作妖了。
　　“铛铛”。院子里老旧的古钟被敲响，听起来有种随时会从钟架上掉下来。老教士扶了扶老花镜，就带着泛黄的老圣堂经离开了。托德里看着老教士拖着枯槁的身影离开后才慢条斯理的整理起自己的东西。说是整理其实也算不上，就一只已经快用秃的羽毛笔和从买书郎那收来的旧圣堂经。把东西收进破布包后出了教室，菲斯曼卡已经歪歪扭扭的靠在老槐树上等着了，逆着光站在那里。
　　“你终于出来了！”菲斯曼卡看到托德里出来便迎了上去。一把拉住托德里的手就开始跑了起来，拉着他朝家的方向去。一路上开满了三色堇，远处有高高隆起的草垛，零零散散分布在田野间的务农小屋。多想时间就停留在这条归家小路上，可以一辈子这样跑下去，伴着路边的景色。
　　远远的就看见菲斯曼卡的母亲站在白色的房子前，有花瓣一样的图案点缀在白墙上，绿植萦绕的篱笆上开着不知名紫色小花，似乎簇拥着菲斯曼卡的母亲。果真如往日那般，她一直静静的在那里等着他们回家。
　　普蒂利姆是菲斯曼卡母亲的名字，她是一个温柔的素犹人，尽管素犹是个并不受人待见的种族。但和其他素犹人不同的是她母亲一族世代以制作手工艺品为生。菲斯曼卡和托德里讲过，他的母亲曾问过她的祖父为何他们一系从不经商，但祖父只留下了三个字‘毁亡善’便不再多说了。
　　要说最令菲斯曼卡最印象深刻的，就只剩下许多年前父亲还在的时候。
　　“哦，我亲爱的孩子们，快进来吧！半天的课程也足够让你们饿了。”说着普蒂利姆接过了托德里和菲斯曼卡的布包。二人的布包是同款的，都是普蒂利姆缝制的，她的手很巧，布包的外侧分别绣着他们的名字。
　　说起来托德里也算是个可怜人。托德里来自立昇，是波坎的邻近国家，和立昇是友好国。托德里是和他的小叔叔来到波坎的，托德里的小叔叔在这里买下了一栋复式小楼，不过好在有不止一间卧室。这栋小楼远离波坎的中心区，听小叔叔说，这栋楼的上位房主是对老夫妻，因为孩子工作的原因，低价把房子转让给了他们。
　　菲斯曼卡问托德里，那你的父母呢？托德里不知道，他只知道小叔叔告诉过他，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由于小叔叔的工作原因，托德里时常有上顿没了下顿，于是在菲斯曼卡热情的邀请下，托德里经常去菲斯曼卡家蹭饭，同时普蒂利姆也把托德里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她很高兴菲斯曼卡有个玩伴，毕竟菲斯曼卡似乎在同龄孩子里总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今晚的饭还是如往常那样的朴素，一碗奶油玉米浓汤，土豆炖香肠，干面包以及一杯牛肉茶。这些似乎是菲斯曼卡父亲家乡的菜，但因为战争，菲斯曼卡的父亲牺牲了，那是的菲斯曼卡才没有多大。在菲斯曼卡的父亲死后，普蒂利姆就带着菲斯曼卡回到了母族的家乡，将菲斯曼卡独自抚养长大，畸形的家庭导致了菲斯曼卡的性格并不被这边的孩子们所接纳，在遇到托德里之前，菲斯曼卡总是孤单的。
　　饭后，是温暖的阳光倾洒在午后的庭院，二人坐在院子里的木秋千上消食。大抵是秋日的风过于舒适了，竟让托德里泛起了困倦之意，二人聊着天，渐的就只剩菲斯曼卡的说话声，转头，菲斯曼卡发现不知何时托德里已经沉沉睡去。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托德里的脸上斑驳，就这么看着，菲斯曼卡也睡了。等到普蒂利姆收拾完，出来便看到的是这么岁月静好的模样，托德里的头靠在秋千的麻绳上，而菲斯曼卡斜斜的依靠着托德里的肩膀，秋千在小幅度的微微荡着。
　　老教士的讲堂并非每日都有，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开心的莫过于没有课的时候。
　　田野里，草垛上菲斯曼卡盘腿坐着，看着坐在草垛阴影里看着书的托德里。阳光并不那般的刺眼，或许是已经到了深秋，尽管草垛仍是被晒的暖和，可风呼呼的刮着，却不容小觑。
　　“你们家乡有什么啊？”菲斯曼卡从草垛上跳了下来，坐到了托德里的身边，靠着草垛，也靠着托德里。
　　“我不知道，毕竟我很小就搬来了波坎。”托德里并不抬头回答，注意力仍然在手中的书上。
　　“那你会回去看看吗？长大以后。”托德里没说话，在沉默了很久后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托德里不知道，菲斯曼卡也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亦或是对于那时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没有概念，更没有规划。
　　“那你和我讲讲这本书吧，我还没看过呢。”菲斯曼卡道。
　　许久之后，托德里阖上了书页。“大概故事就是这样的。”
　　“结局呢？”“没有结局。”“为什么？”“作者去世了，但故事没有写完。又或许，这样不受人约束的结尾，才是作者想要的吧。”
　　“那你呢？如果是你，你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菲斯曼卡抬头望着托德里。
　　“我不知道，如果是我，那就让战争结束吧。”托德里道，说着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角的草叶，起身离去，随后菲斯曼卡就追在他的身后，二人一起步向回家的路。
　　“今天妈妈居然烤了姜饼！”菲斯曼卡一边嚼着姜饼，一边将手里装着姜饼的布袋往托德里那边递。托德里取了一个拿在手里道：“可能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吧，提前先做点练练手。”
　　“今年你还在我家过吗？”菲斯曼卡问道。
　　“嗯，大概今年小叔叔也来不及回家过吧。”托德里笑道，咽下了姜饼，从布包里拿出了一本崭新的本子。
　　“小叔叔上次给我带回来的礼物，不如，我们用这本来写个属于我们的故事吧。”托德里把本子递给了菲斯曼卡。
　　“让我来开头吗？那我们约定好了，一定要把结局写完。”菲斯曼卡拿着本子转了两圈，似是在思考这本书要叫什么名字。
　　“《自由鸟》吧！”菲斯曼卡道。“就讲一只从笼中获得自由的鸟怎么样。”
　　“好”
　　《自由鸟》的故事就在此刻诞生了，虽然文笔幼稚，但在二人的坚持下已经写了不少了。就在这时间的流逝下，圣诞节到了。今年的雪不知道怎么回事下的格外的小，相较于以往到小腿厚的深度，今年大抵是堆不成太大的雪人了。
　　“今年还是不在家过吗？”托德里问道。
　　“今年的雪小，工厂肯定是要加紧做的。放心圣诞礼物我会带回来的。”小叔叔摸了摸托德里的头。但其实托德里的小叔叔看起来比托德里也大不了多少。也没人会去深究究竟这个异国他乡来的青年抱着怎样的心情定居在了这里。
　　“扣扣”大门处传来了敲门声，菲斯曼卡母子两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快进来，我亲爱的托德里。”普蒂利姆打开了门，有冷风夹杂着雪一同吹了进来。托德里带着厚厚的红色棉手套。是去年小叔叔送给托德里的圣诞礼物。托德里随着普蒂利姆一起坐到了炉火旁的大沙发上，还有一个用棉毯裹着自己坐在靠火炉更近的小沙发上的菲斯曼卡。
　　“你来了！快快过来。”菲斯曼卡从棉毯中伸出了一只手，对着刚把帽子和手套脱掉的托德里招了招，示意对方到自己毯子下来。小沙发不大，一个人太空，两个人刚好可以挤在一起，暖暖的。普蒂利姆去准备晚餐了，留两个裹在一起的小孩，坐在火炉前，吃着姜饼，喝着热茶，好不惬意。
　　“你说，赛莫能成功离开吗？”菲斯曼卡问道。
　　赛莫是自由鸟的名字，但随着二人越是写下去就越是不敢笃定故事的走向。在赛莫的故事里似乎认识的每一个东西，留下的每一段回忆都是牵绊住它离开的脚步，可能是赛莫的小主人莫妮卡，也可能是院子里在等待盛开的芸香。菲斯曼卡总是期盼着美好的结局，亦是他期盼着自己家庭美满的幻想。而托德里在从小就独立的环境下，会对现实主义更加偏向一些，就像他觉得赛莫应该离开温柔乡那样。
　　夜晚或许总是到来的那么快吧。聊着自由鸟，两个便不自觉依偎着彼此睡着了，在被叫醒已经到了享用晚餐的时刻。
　　“孩子们，天上的第一颗星星已经出来了，快来吃完你们的圣诞白饼，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我们的晚餐了。”普蒂利姆轻轻推醒两个孩子。
　　此时的餐桌前已经摆好了四个位置，除了菲斯曼卡母子和托德里的位置外，还留了一个给可能到来的陌生人，这是波坎的圣诞传统。桌上的饭菜也是比以往多了不少，小饺子甜菜汤，奶油蘑菇汤，鲱鱼库提亚等。或许在今后，也不会再有迷途的陌生人会坐上波坎人的餐桌，所有人都能有所居所。
　　波坎人虽然有在圣诞去教堂和亲戚家的传统，除了三人早上去教堂做的圣诞祈福外，似乎都没有什么亲戚。通常圣诞夜这天，托德里会留宿在菲斯曼卡家，因为小叔叔会第二天才回家。除此之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天孩子们互相交换圣诞礼物。为了不被菲斯曼卡提前发现，托德里将礼物留在了家里。所以趁着菲斯曼卡还没醒，托德里就向早起除雪的普蒂利姆道了别，回家拿圣诞礼物去了。因此当菲斯曼卡醒过来的时候托德里已经离开了。
　　“托德里，托德里？”菲斯曼卡从噩梦中惊醒，起身想找托德里的时候却发现属于托德里那一半的被子已经凉了，好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顾不得穿拖鞋，菲斯曼卡冲下了楼。
　　“妈妈，你有看见托德里吗？”隐约间，菲斯曼卡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
　　“诶哟，怎么不穿鞋，这么冷的天冻到了该怎么办。”普蒂利姆转身去拿鞋。
　　“我，我梦到托德里走了，你也不见了，我好怕。”菲斯曼卡已经被普蒂利姆按倒沙发上穿好了拖鞋。然后坐在一旁安抚的拍了拍菲斯曼卡的背。
　　“托德里只是回去取和你交换的圣诞礼物了，宝贝别怕，妈妈会一直在的。”
　　也不怪菲斯曼卡爱哭，毕竟现在的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而托德里也不过大了他两岁罢了。就在菲斯曼卡窝在普蒂利姆的怀里哭的时候托德里带着礼物回来了。
　　“怎么还哭了？”托德里看向菲斯曼卡。菲斯曼卡鼓着嘴像是在生闷气，扭头不看托德里。
　　“好了好了，不是回去给你带礼物了吗。”托德里走到了菲斯曼卡身边，戳了戳他的脸。
　　“下次不许一声不吭就走了。”菲斯曼卡抓住托德里的手，认真的道。
　　“好，记住了，这个给你。”托德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手绳，似乎是手工编织的，从复杂的编织技法可以看出编它的人是很用心的。
　　“你等等。”托德里将手绳套在了菲斯曼卡的手腕上，刚套完菲斯曼卡就飞一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像二楼奔去。
　　菲斯曼卡带了一个白色的小熊玩偶下来。“这个，缝的不太好。”菲斯曼卡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手艺和手绳比起来差的多了。
　　“我很喜欢，谢谢。”托德里笑，菲斯曼卡也跟着笑。
　　时间若能停滞在此刻该多好，没有课业的烦恼，没有长大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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