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从天而降

　　“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温剪接过房卡，尽力牵起唇角，“谢谢，我会的。”

　　尽管五分钟前她刚迎面撞上男朋友搂着女上司，但这个夜晚，她必须过得愉快。

　　电梯一路上至行政楼层，她循着指示箭头，几乎快到走廊尽头才找着2702。

　　刷卡进房，她背抵住门，缓缓滑坐在地。

　　夜风撩动纱帘，吹淡了酒店无处不在的甜腻香氛。

　　那是浓情蜜意的情人才会钟意的味道，隐诱，缠绵，跟她刚刚在酒店大堂门口遇见的两人身上气息一样。

　　她望向半敞着的阳台，长吁口气，默默记下“房间通风良好”。

　　手机铃声响起，她抚了抚额，过了两秒才接通。

　　电话那头连珠炮似的。

　　“剪剪，办好入住了吧？凯乐那边说会给你安排行政楼层，房间怎么样？有问题记得先跟酒店沟通，别少根筋似的什么都往外捅。”

　　温剪静静听着，等对面声音歇了才不急不缓地一句一问对答。

　　“办好了，是行政房型，房间我还没有细看，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问题我会向酒店反映。”

　　到此为止的回复对方很满意，但她毫不在意地点燃火药桶，“我会对粉丝负责，如实测评的。”

　　果然。

　　“温剪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人家掏钱是要你帮他说好话帮他做宣传，不是要你去挑毛病弄得人尽皆知的！”

　　她脊柱笔直地贴着门板，一声不吭。

　　对方显然也清楚她这性子，又骂了两句便熄了火。

　　“行了行了，先干正事儿，测评报告写好先发我，记得多拍点好看的照片。”

　　说罢又点她，“你现在是网红，不是以前那个只要记数据写测评的试睡员了，人情世故，水涨船高，现在这世道不是你闷头写几句真话就能混出名堂的！”

　　挂断电话，温剪仰头，闭上眼。

　　早春的夜风犹带冬寒，吹久了，便往骨头缝里钻。

　　温剪起身，想去关阳台门。

　　凯乐酒店地处繁华地段，流虹如织，她抓着门框匆匆往下看一眼就别过头。

　　太高了，看着像要下坠。

　　轻微晕眩中，隔壁阳台突然一声钝响，温剪心下一惊匆忙看去。

　　一个高大身影一跃而起，脚尖在阳台栏杆上借力一蹬，长腿跨过凌空夜色，落入她的阳台。

　　温剪睁大眼睛，抓在门框上的手指节泛白，反应过来后，她强行抑止住已经窜到喉咙口的尖叫，立马先关门。

　　“温剪？”

　　一道声音裹在寒风里，轻飘飘地吹进她的骨头。

　　她关门的手顿住，目光在那人脸上慢慢聚焦。

　　轮廓线条被时光搓磨过，跟印象中的有些出入，不过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她无数次地凝望过。

　　“顾应泽。”

　　她的语气有些干巴，七年不曾唤过的名字在唇舌间滞涩缠绕。

　　阳台门被拉上了大半，两人隔着小半扇门缝对望。

　　风吹得温剪眼眶轻微刺痛，她错开视线不看他的眼睛。

　　春寒料峭，顾应泽内里却穿了件白色短袖，黑色大衣只套了半边袖子，衣领也乱翻着，显然刚才情形仓促。

　　她又看了眼他拎在手里的灰色卫衣，抓在门框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挠了挠。

　　“这些年你还好吗？”

　　“你还要翻回去吗？”

　　两人同时开口，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撞在一起，又同时噤声。

　　顾应泽低低一笑，边扯着袖子往里套边朝隔壁偏了偏头。

　　温剪探着身子望去，隔壁阳台门关着，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一丝光都没有透出来。

　　她垂下眼睫，半晌后，推开阳台门。

　　“你进来再走吧。”

　　她转身往里走，没留心自己这句话有多古怪。

　　顾应泽勾了勾唇，跟在后头。

　　温剪走向房门，把挡在门廊中间的行李箱拉到一旁，回头看他。

　　顾应泽没有动，仍然站在阳台门边。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温剪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当年既然选择离开，现在又何必关心他不曾参与过的日子里她是悲是喜。

　　“还行。”

　　她给出一个有社交距离的答案。

　　“有男朋友吗？”他的下一个问题接的很快。

　　温剪迎上他的目光，里面的认真和直白让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刚刚还在隔壁偷情，现在居然能这么坦然地试探七年未见的初恋女友是否单身。

　　她声音冷淡。

　　“有。”

　　“嗯。”

　　他声音更淡。

　　温剪别开眼，往门廊边让了让，摆出扫客出门的姿态。

　　这时，门外突然“嘀”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剪剪，你误会了，她今天喝多了我才扶她的，我跟她真的没——”

　　“你是谁？”来人话音一顿，拧眉看着房里的陌生男人。

　　温剪额角跳了跳，觉得今晚注定不能愉快了。

　　她视线从他手里的房卡划过，面色一沉。

　　“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间号？为什么能拿到我的房卡？”

　　“你管我怎么拿到的！我不上来你是要跟这个男人上床吗？”

　　“肖卓诚！”

　　温剪简直像第一次认识他，“你劈腿翻车，我跟你佯装陌路给大家都留个体面，反正在一起也没几天，好聚好散就当没这回事了，你竟然串通酒店侵犯我的隐私，未经同意闯入我的房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

　　温剪向来温软和气，使性子的时候顶多是暗戳戳地磨人，肖卓诚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她。

　　怔愣一瞬，他又竖起眉毛，“温剪你别跟我装！我就问你他是谁，讲不清楚这事儿没完！”

　　温剪气急，颤着手去摸手机。

　　“我是她男朋友。”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应泽突然开口，一开口就是要掀翻屋顶。

　　温剪皱着眉朝他望去。

　　顾应泽没看她，跨着两条长腿，越过她停在肖卓诚面前。

　　“我不在的话，你非法闯入她房间，是想干嘛？”

　　他语调冷，身量高，压迫感极强，肖卓诚张了张嘴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只好转头冲温剪横。

　　“还以为你跟别的网红不一样，没想到也是个浑水里泡烂了的！嘶——”

　　话说一半，他的手腕突然被扼住，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嘴怎么这么臭！”顾应泽攥着肖卓诚的手腕，回头问，“报警？”

　　温剪看看那只手里的房卡，垂了垂眼睫，摇头。

　　她答应了红姐有问题要先跟酒店沟通的。

　　顾应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才回过头去。

　　他从肖卓诚手里抽出那张房卡，甩开他的手，语气更差了。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麻溜点滚！”

　　温剪看着那颗黑乎乎的后脑勺，心中腹诽。

　　啧，脾气还跟以前一样臭。

　　肖卓诚灰溜溜的，走之前都没敢再看温剪一眼。

　　温剪从顾应泽手中接过房卡，没好气地扫他一眼。

　　“你不走？”

　　顾应泽垂眼打量了她一会儿，拉开门，又回头。

　　“把门反锁。”

　　温剪“嗯”了声。

　　门将合上时，他又伸手挡住，“还有阳台门。”

　　还好意思说！

　　温剪瞪他一眼，手上用力，房间彻底清静了。

　　顾应泽甩了甩差点被门夹到的手，讪然一笑。

　　时隔七年，小猫倒是知道伸爪子了。

　　“送”走两位不速之客，温剪先跟前台打了个电话。

　　宾客服务中心的小姐姐态度很好，承诺会在了解清楚情况后给她一个交代。

　　夜色已深，她今天的工作却刚刚开始。

　　从行李箱里拿出皮尺、温度计、秒表，温剪先是测量了房间各项设施数据，又打着手电筒检查了床底等暗处。

　　做完各项基础工作，她记着红姐交待的，拿出相机开始拍照。

　　拍完房间各处，她又莽起胆子去阳台拍了几张夜景。

　　镜头一转，框住阳台一角，她肩膀一松，垂下相机。

　　刚才，他又从天而降，像九年前一样。

　　那是高二开学第一天，她一如既往地第一个到校。

　　天气预报的大雨迟迟未落，天边反倒透出几缕曦微，于是她在操场边挑了个角落席地早读。

　　“irresistible，不可——”

　　“咚”的一声，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她抬眼望去，朝阳似火，却不及两颗寒星闪亮。

　　后来，她坐在文理分班后的新教室里，一道影子向她压来。

　　“我可以坐这吗？irresistible，不可抵挡的。”

　　窗帘拉动声打断她的回忆。

　　她侧头，看见隔壁房间有光透出来，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拨了拨窗帘，接着又被一只戴着尾戒的大手握住。

　　酒店那股甜腻香气又漫了上来。

　　她匆匆别过头，回身进房把阳台门“嘭”地关上。

　　岁月是个养猪场，以前翻墙，现在都学会爬墙了！

　　第二天一早，温剪把智能手表记录的睡眠数据摘录下来。

　　这一晚她睡得不错，虽然梦多了点。

　　等她洗漱收拾完，客房门铃适时响起，她擦干手去开门。

　　“温小姐早上好，客房送餐服务，方便现在帮您送进去吗？”

　　温剪有些诧异地看向一桌子满满当当的餐车。

　　“我没有点餐，是不是送错了？”

　　或者是酒店安排的特别服务？

　　“温小姐，是您的早餐没错，一位姓顾的先生昨晚预订了两份早餐，分别送到2701和2702。”

　　温剪探头，果然看见隔壁房间门口也放着辆一模一样的餐车。

　　她无意识地挠了挠墙，被服务员的唤声拉回神。

　　“温小姐，请问现在方便帮您把餐车送到房间吗？”

　　温剪看着他脸上的礼貌微笑，默了默，让开身。

　　等人布好餐，说完“祝您用餐愉快”，温剪“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五分钟后，门又打开，她穿戴整齐直奔酒店自助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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