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再也不见

　　H县，人民医院，内科诊室门口，

　　看着紧闭的诊室大门，坐在候诊椅上的向涵生微微弓起身子，有些焦躁的拨弄着手指。

　　向母察觉出儿子的焦虑，轻拍着他的背，“涵生，我只是有些胸闷，别担心。”

　　向涵生顺势直起腰，转头看向向母，迟疑的问：“妈，这事要不要和爸说一声。”

　　向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向涵生，微微摇头。

　　向父是个典型的老婆奴，最是疼爱向母。上回向母出去收废品，不小心扭伤脚，脚踝处又红又肿。向父看着心疼，直接把向母的鞋藏进地窖，过了足足两月才让她下床干活。如果让向父知道向母来医院，回去定会念叨这念叨那说个不停，而且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爱的让人有负担的事来。
　　向涵生想到自己的父亲，无奈一笑，只得勉强答应。

　　因为不是工作日，所以来医院就诊的病人并不多。空旷的大厅中，只有零星的患者在排队缴费和取药，安静非常。

　　突然，紧闭大门的内科诊室传来激烈的争吵。

　　“TMD，你个洽烂钱的，又不是死人的病，你给开这么贵的药。”

　　满身酒气的中年男性，挺着大肚子，满脸通红，大声指责面前坐着的青年医生。

　　男人眯了眯眼睛，用手大力的拍在放在桌上的缴费单。
　　“368，你怎么不去抢。”

　　“病人肠胃炎，且腹痛持续一周。本来是要住院的，但是你们拒绝，我只好开一些消炎止痛的药，让病人在家吃，慢慢养着。”

　　“住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把我们留下来，然后多多的收钱。”
　　“你个劈死砍脑壳的。”

　　男人骤然站起，椅子抽拉发出一声尖鸣。

　　“就肚子痛，你又是开检查，又是开这么贵的药。”
　　“你TMD的会不会看病，不会看就滚。”

　　青年医生有些气愤，但仍然保持职业素养，并没有进一步激怒男人。
　　“患者家属，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可以去院里投诉。请不要在这里大声辱骂，进行人身攻击。”

　　男人再一次拍桌，“你以为我不敢吗？”

　　气氛逐渐紧张，打斗一触即发。

　　门外，向母又开始咳嗽，向涵生眉头微皱，烦躁的看向大门，侧身拿过满是划痕的保温杯，用力扭开，递给向母。向母拿着保温杯，轻轻拍着胸脯，强忍咳意，缓缓喝下尚有与余温的水。

　　向涵生接过向母递回的保温杯，看着杯口飘着的淡淡热气，仰头，倒了一口温水。

　　“一会检查出来，如果也要很多钱，咱们就不治回家，好吗。”
　　向母听着里面的争吵，看了一眼正在喝水的儿子，放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搓磨着两张泛旧的纸币，有些担忧。

　　向涵生闻言，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的水渍，扭紧杯盖，把保温杯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扭头拒绝。
　　“不行。”
　　“别想太多，会没事的。”
　　“而且这事爸也不会同意的。”

　　诊室内传出一阵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哀求声。

　　“医生，这药我们不买了。”
　　“老公，我们回家吧，咱不治了。”
　　“不治了。“虚弱不堪的女人拉住了男子的胳膊，急切的恳求着。

　　男人不顾妇女的哀求，一把挣开，用手指着坐在女人身旁的付瞻星。
　　“就是你个小杂种，败家玩意，硬要拉着你妈来医院。”
　　“就是个肚子疼的小毛病，要死要活的。”
　　“一个两个都是没用的东西，一天就只知道花老子的钱。”

　　付瞻星握着妇女满是老茧的手，闻声，缓缓抬眼，冷冷的看着正在发疯的男人，一句话也没说。

　　看着付瞻星高傲的样子，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便准备扇她一巴掌。

　　嘴唇微微泛白的妇女，赶紧起身，再次拉住男人的胳膊。顿时，男子眉毛倒竖，恶狠狠的盯着妇女，用力一推，扬起的手直直的落在了妇女的脸上。

　　啪

　　诊室突然陷入一片死寂。片刻，抽泣声再次响起，隐忍的呜咽中夹杂着委屈、无奈和羞愤。

　　男人被哭声弄得烦闷，酒气越加上头，大声斥责道，
　　“还有你，装什么装。”
　　“只是肚子疼，又死不了。”
　　“哭，哭，哭，男人都伺候不好，一天就只知道哭。”

　　男人用力的把女人从椅子上拽起，往门外拖，
　　“还要哭是不是。”
　　“我让你在外面哭个够。”

　　付瞻星立马站起死死的拉住男人拖拽的手，但是两人力量太过于悬殊，被一起拉拽出去。

　　一旁的医生见状，赶紧拨打保安室的电话。

　　男子打开门，拽着妇女走到大厅，用力一甩，即使有付瞻星的帮忙，妇女仍然不受控的摔坐在地上。
　　“哭啊，给老子继续哭。”

　　付瞻星跪在地上，紧紧的抱住脸上愈发没有血色的妇女，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双手紧握，仰起头狠狠的瞪视着男子，打算起身反抗......。

　　妇女似是察觉出付瞻星的想法，猛然拉住横在胸前的手，制止她的下一步行动。

　　坐在候诊椅上的向涵生母子目睹一切。

　　向母看见妇女倒地的那一刻，便要起身去搀扶。

　　“妈，别去。”向涵生叫住向母。
　　“那是别人的家事。”

　　向涵生不像向母，善良心软。他性子冷，一向不爱多管闲事。

　　“可，可她太可怜了。”向母说着，站起来。

　　男人脾气暴躁，且现在正在气头上，向涵生担心向母过去，会被误伤。只得一改从前，软声细语的拉住向母的衣角恳求，
　　“妈。”
　　“不要去。”

　　向涵生看见向母最终有限无奈的坐回椅子后，便闭眼向后靠在了诊室的墙上，希望这场闹剧赶快结束。

　　此时，大厅中发生的一切吸引许多人驻足围观，他们三两成群，绘声绘色的讨论着。

　　“发生什么了。”路人甲好奇，用手臂碰了碰旁边站着的人。

　　“不知道啊，刚就看见他把那个女人拽飞在地上。”路人乙回答。

　　“哎，你们不知道，刚才他们在诊室里骂的可难听了。”
　　路人丙插话补充
　　“你们是没听到，那男的骂完医生骂妻子，骂完妻子骂孩子，把里面所有的人骂了个遍。”

　　“嚯，这么大气性。”路人甲感叹。

　　“那可不。”
　　“可怜了这母女，摊上这么个男人。”
　　路人丙看着在地上抱在一团的母女，叹了一口气。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传进了男人的耳中。

　　男人朝地上的跪坐的母女吐了口口水，瞪视着付瞻星，抹着嘴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抬起手，指着周围聚集的人，
　　“看什么看！”
　　“老子打自己的女人，关你们什么事。”
　　“一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都他娘的给老子散开。”

　　人群中本来就有人不屑于男人打骂妻女的无耻行径，被男子这么挑衅的一指，便要忍不住冲出来动手，好好打上一架。

　　见着周围的气氛愈加的紧张，跪坐的妇女向前一挪，抱住男人的腿。
　　“别说了，别说了”

　　男子一脚踢开，直接将妇女掀倒在地。

　　“妈妈！”付瞻星惊呼，立马伸手扶起妇女，低头沉声，
　　“我妈妈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像坠入冰底，付瞻星的声音散发着阵阵沁人的冷意。

　　一旁的向涵生睁眼。

　　正值盛夏，女孩穿着黑色的T恤，搭配着灰色运动长裤，一束马尾在推拉中有些凌乱。阳光透过顶窗直直的打在了女孩的脸上，精致下颌处挂着的一滴泪，被映照的闪耀如珠。

　　透过人群，向涵生注视着那道虽被阳光笼罩，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的身影，莞尔一笑，
　　“（总归不是一个任人欺凌的懦夫）。”

　　男人先是一愣，随后一把揪住付瞻星的衣领，一把提起。
　　“你个小杂种。”

　　正当男人准备扬手扇女孩巴掌的时候，医院的保卫人员终于到场，两个青状男性立马将男人抱住，将其双手固定在身后。男人奋力抵抗，却依旧被钳制的死死的。

　　男人最终被一队保安押送，拖出医院。

　　大厅内，看热闹的人群都散去了。身心俱疲的付母无力的靠在付瞻星的怀里，断断续续的低声呜咽着。付瞻星轻柔的擦拭着母亲眼角的泪水，内心揪在一团。

　　向母起身，朝着付瞻星母女的走去。身旁的向涵生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用这个擦擦吧。”
　　向母用手掩住嘴，轻咳了两声，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小心翼翼的叠好，递给付瞻星。

　　付瞻星抬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有些微楞，伸手接过，“谢谢。”

　　“还不算太窝囊。”向涵生在一旁轻轻的嘟囔。

　　声音很小，但是付瞻星恰好听见。这时她才注意到，面前递给自己纸的中年妇女身旁还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剃着寸头，穿着藏蓝色的运动套装，个子在同龄人里不算高，肤色黝黑，双眼明明闪亮，透过瞳孔却又像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沉寂而又冰冷。

　　向涵生避开了付瞻星的眼神，拉着还打算嘘寒问暖的付母走向了大门敞开的内科诊室。

　　-

　　向涵生坐着，身体前倾，用手撑在桌上，“医生，我妈怎样？”

　　医生看着手上的化验单，转头，“应该是感冒引起的呼吸不畅，所以病人才会感觉胸闷，一会我给她开一些感冒药，回家吃几天就好了。”

　　“医生，大概需要多少钱。”向母有些担忧的询问。

　　“不贵，就两盒药，大概40几块。具体多少钱，一会你们去缴费的时候就知道了。”说完，医生将化验单和就诊卡递给向涵生。

　　向母轻舒一口气，“好的，谢谢医生。”

　　当向涵生牵着向母离开诊室的时候，付瞻星母女已经不见了踪影。整个大厅平静如常，就像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

　　正午，东巷巷尾，向涵生的家

　　向涵生在院子里扭开露天的水龙头，顿时，响起抽水的呜呜声，片刻，水流顺着深绿色的接口流了出来。向涵生仔细洗着昨晚在晚集上买的青菜，用手摘掉有些焉坏的菜叶。

　　“妈，我去弄午饭，一会吃完，你刚好就可以把药吃了。”向涵生抬手，擦掉飞溅在脸上的水滴。

　　“好。涵生啊，今天我们到医院这事，你可千万别和你爸说，不然一会他又该瞎操心。”趁着今日的好太阳，向母正把它们晾在堂门前挂着的竹竿上。

　　“好。”向涵生拿起洗好的菜，用力甩了甩。

　　“你们娘俩又背着我在偷偷说什么呢？”
　　门被推开，一个男人大步走进，头上戴着竹子做的斗笠，打着赤膊，身材干瘦，汗水不停的在古铜色的胸前滑落。

　　刚准备去厨房的向涵生转身，“爸。”

　　向母立马停下动作，有些心虚的回答，“没......没什么，你听错了，家里什么事瞒得过你呀。”

　　向父走到水池前，用晾在水龙头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听到妻子说的话，哈哈一笑。

　　-

　　正堂里，一个老旧的立式电扇左右摇摆着它的头，向父坐在离电扇最近的地方，那原来是向母的专属座位。今日向母借口说电扇的声音太吵，就同向父换了位置。

　　“今天上午我赶巧遇着一家大户，攒了大半年的纸壳。涵生，你不是快开学了吗，爸下午就带你去买上学要用的东西。”向父夹住一块肉，放在向涵生的碗里。

　　“不用了爸，咱家里的那些本子和笔都能用，够了。”向涵生偷摸着又把碗里的那块肉，夹着放进了向母的碗里。

　　“都是捡别人的，好些都被人画过，那怎么行。今天收的多，刚好用这钱给你买些新的学习用品。咱家虽然穷了点，但也不能让别人平白的看低了。”
　　向父又给向涵生夹了块肉，随后假装严肃的补充，“这块自己吃。”

　　向涵生眼中闪过欣喜，片刻，又低下低头，用筷子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爸，不用了。咱把那钱攒着，到时候妈生日，你买只鸡，好好给她补补。”

　　向母怕气氛有点尴尬，伸手摸了摸向涵生的后脑勺，打趣道，“看看我的好儿子，心里不管啥时候都有自个的妈。”

　　向父见向涵生语气坚决，也就没有再强求。听着向母的打趣，心里一酸，但又瞧着向母有些骄傲的小眼神，最终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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