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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溯清影,天地一片银白。
高高的马尾被压在狂风暴雪中,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眼尾腥红,滴下血泪。
血泪凝成冰,砸入无痕雪。
“滴答”一声,掷地有声。
白衣少年玉冠粉面,桃花眼中却满是凄凉。
“大师兄,”白衣少年双手握着墨雪剑的剑刃,满身是血的看着大师兄的背影,越发的不敢看,头垂的很低:“回头吧。”
莽白的雪中带着无尽的悲情,误会,悔恨,雪落在少年的扇婕上,冰冻了三尺决心。
无数道声音劝说着他,他都不理会,蓦地抬眼,热泪挂满了风霜雨雪。
眼前这个曾经无限温柔的大师兄,如今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白衣少年依旧不肯放弃,不依不饶的心与冰冷的霜雪对抗着,俯仰之间,烤的滚烫。
“现在回头,为时不晚。”白衣少年的双手已经快被墨雪剑斩断,他依旧是笑着看向眼前的人。
仿佛还如当年一般,玉树临风,如同浴火中重生的凤凰。
即便只有一个背影,却还是那么动人心肠。
在一瞬间,白衣少年心里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痴心阵中与他结成道侣的那个人,大师兄从未变过。
直到那人真的听他所言转过头来,将墨雪剑刺入他的心口,又不留余地的拔出来,嘴里还嘟囔着:“九霄,不是你让我回头的吗?”诸如此类的话语。
“……”
少年摔倒在地,恍然若梦。
十年前,青城
艳阳凌光,绯刺大地。
纵横错落的街道上,呈现出一片祥和繁华之景。
一名身着红衣的“纨绔”横在街道上,身后尽是家丁奴仆。
那“纨绔”红色发带飘逸灵动,在风中高扬的发出“咻咻”的声音。
红色鎏金绸缎织就的魅袍在这条青砖石瓦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这一件,就能包下半条街。
虽然……这整条街都是他家的。
纨绔很有少年气息,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他是青城穆家继承人穆九霄,双指穿插在眼前,阳光透过修长的双指闪在他琥珀色的瞳仁中,平添了几分傲色,对着闪耀的日光,也要争锋吃醋。
“冬天的阳光怎么也那么刺眼?”
指节如白玉,掌心似波横。
穆九霄遮挡了不久,实在是遮挡不住日光,桃花眼中透出些许不耐烦,索性就垂下手不挡了。
顺着日光,勾勒出翩若惊鸿的一面,任谁见了这一面都要夸一句:这是哪家小公子,竟生的如此俊俏?
穆九霄正对着日光芳华自赏,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是无情宗流音真人来了,不知道会收谁做弟子啊?”
流音真人是无情宗如今的宗主,尊号:宗督。
督大小仙门,督天下安宁。
流音真人玉袍仙带,风掷动声的从天而降,宛若神明临凡,扰的众人不得安宁。
刚一落地,就被无知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的水泄不通,愣是将不染纤尘的真人围成一座铁桶。
人人都上赶着拜见天上来的仙尊,穆九霄偏不。
“有什么好看的?”穆九霄远离人群,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背过身去挥了挥手,觉得没意思:“他都来了多少次了,就没有一次挑中过徒弟,还有……宗督督的是天下安宁,他这么一来,整个青城都乱了,哪里来的安宁?”
有些话说出来还不够,心里还得多吐槽几句:
青城是小爷的地盘,是不可多得的人间仙境,用不着仙人胡乱插手。
现在的仙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来人间刷刷存在感。
经穆九霄这么一说,一旁的小厮也点了点头,跟着附和:“还是少爷见多识广。”
白日一烬,天海连仙。
流音真人降临凡尘,对这些庸碌的仰慕者无感,眼中只有一人。
那人正在说:仙界不如人间。
“人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要去修仙呀?”穆九霄始终都没想明白,他看着流音真人稳稳落地,转眼间消失在茫茫众生中,心中疑惑难解,“嘶,都看不出来是个真人。要我说,与其去吃没源头的苦,还不如在人间纵情享乐,不过春秋百载,身死魂消。”
站在最普通的一条街道上,也是最耀眼的穆九霄,出生即是穆家唯一的继承人,除了无时无刻劝他去修仙外,连其他的“苦口婆心”都不曾有,活到这么大,可谓是一帆风顺。
以至于从未觉得修仙有什么用。
他说的这些话,全被流音真人听的真切,流音真人迎面走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修仙?”流音真人走到他面前温柔的问道。
仙人临凡,能搅弄云雨,但流音真人立于人世间,头上的日光变得柔和了几分。
穆九霄打量了这位真人几眼,暗自感慨:幸亏穿的不是绿袍。
眼前之人一身白袍,素月凌仙,只是束着一根经久发黄的不起眼发带。
他视线停留在发带上,生出转瞬即逝的嫌弃。
仙人走过来也不带怕的,穆九霄拔出匕首,插在一旁的桌子上,“修仙有什么好的?”
流音真人没有答话,而是手指轻轻一动,被穆九霄自认为牢牢插在桌子上的匕首就轻易拔了出来。
好巧不巧,悬在穆九霄的头上。
天空一阵惊雷,滚滚而泻,如同蓝紫色瀑布飞流直下,隔绝了天上与人间。
一道神光霹雳而出,成神化仙。
从未见过如此盛景的人们以为是老天显灵了,纷纷下跪叩拜。
蓝紫色的电光闪烁在穆九霄如画般的眼眸中,倒映出逆天的飞瀑。
还有……不屑?
流音真人从穆九霄的眼中看到了绝境逢生。
他一挥手,天色如常。
穆九霄冷汗涔涔,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仙,是不会顾及凡人的死活的。
“本座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不愿意修仙?”流音真人声音清冷,给人疏远别离之感,“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小爷想不清楚的是为何人人都想修仙,修仙有什么好?
虽然心中多了一点畏惧,但穆九霄依旧面不改色:“凡人一命百载,风流也好,规矩也罢,要的就是一个自由,我穆九霄,是穆家嫡子,青城一杰,本就是人中翘楚,为何要修仙,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而去当自讨苦吃,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毕竟,这位仙人看起来也不是富贵之人。
“那你可知穆家马上就不能作为你的依靠了。”流音真人如实告知,想看看穆九霄是什么反应。
他倒是也没什么剧烈的反应,而是镇定自若的骂了自己。
放屁!!!
神经病,乌鸦嘴,诅咒怪。
流音真人不想与一个凡人计较,况且他还算出了他们之间有一段师徒缘分,与其鱼死网破,不如顺而推之。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本少爷要回府了。”说完,穆九霄径直往前走,随后招手示意小厮跟上,突然回头,“对了,你最好不要跟来,私闯民宅可不是仙人所为。”
阳光照向远去的背影,可为自身吸纳,为率真纯良。
望着烈光离去的方向,流音真人坐在桌子旁,看着匕首捅出的痕迹,陷入了沉思。
当天夜里,穆家就乱了。
不知是公敌,还是私仇,整个穆家一夜间血泪横流。
整个穆家倾尽所有培养出来的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只能躲在木板下,蜷缩成一团,看全家生死泯灭一线间。
父母亲人的血滴在脸上,眼前血泪模糊,生与死失之交臂,血和泪哀鸿遍野。
木板下的阴蚀凉哑了他的声,喉结如同滚滚落下的碎石,砸向身体的每一处。
在那连一根手指都伸不进去的缝隙里,在那被鲜血洒满的暗无天日里,少年浑身发抖,身后是来讨伐的黑暗,身前是不见黎明的壁垒,他被困于此,怎么也出不去。
此间神明无效,鬼魅无功,少年血溅满身,无人来救。
困狭于板寸之间,肉骨为笼,芳楚为墓,葬送神祇。
从那一刻起,少年就彻底死了。
心死,魂死,梦也死。
后来,那个自称无情宗宗主的“神仙”唤醒了他,带入无情宗。
种种过往,已成云烟,等待他的是新的开始,也是新的劫数。
做人时,总祈祷长命百岁,修仙之际,一晃十年恍如昨日。
穆九霄倒在地上,脑海里只剩下十年前拜师时的事情,记忆中有关于大师兄江宴白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愿意想起。
他要把这个人彻底的忘记。
十年间,大师兄是无情宗唯一待他温和的师兄,没想到十年后,他竟然死在大师兄的剑下。
墨雪剑当真是失了魂吗?
究竟是它失了魂,还是它的主人失了理智?
穆九霄都不得而知。
在弥留之际,穆九霄能想到的,也只有侍奉了十年,穆九霄一直当父亲侍奉的流音真人。
可流音真人也死了。
也是死在大师兄江宴白的墨雪剑下。
曾经大师兄和自己说过,一人一剑,足矣。
可现在,墨雪剑下亡魂无数,就连唯一牵挂之人,也死在墨雪剑之下。
想到这里,穆九霄吐了一口血,这不是伤重所吐之血,而是心死所吐之血。
穆九霄很惜命,这大仇始终未报,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
他想活着,想替父母报仇。
只是没想到,走到如今的地步,现在的这种局面,穆九霄心如死灰。
濒死之际,穆九霄没有过多的挣扎,那一剑绝情且致命。
风霜雨雪,无情大道。
冬日的寒砭着穆九霄的骨,手中还有片刻温烫,似是火灼。
墨雪剑下,血如红莲。
嫩白如玉的手掌已经看不清血肉,顺着掌心的纹路滴滴下坠,覆入雪中。
阳光刺眼的讽耀,沾满血的双手再一次挡于眼前,却以黯淡无星,飘零泣血。
要死了吗?
为什么心好痛?
此刻,身无一物的穆九霄还有三问,问天地,也问自己:我就这样死了?就这样被捅死了?就这样从世上消失了?
已经快一命呜呼的穆九霄问谁也没用,他最后的目光停留在江宴白的墨雪剑上,“或许,真的应了你的那句话,遗憾是完美的缺场。”——可那句话,明明还有后半句啊!
再看了一眼日光,以后就看不到了,地府之下,或许炼狱无常,或许血红喑哑,无论哪种,都不会有一丝光亮,最后一丝意识抹过颈侧:
兰花,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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