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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初春,槿英阁外的梧桐树木光秃秃的,冷风吹过,只留下一片寂静。
梧桐树下,花坛压着灰石。
一位戴步摇女子的手,正捏着一只薄薄的竹签。
孙鹿缇站在四角方方门里,她那双杏眼瞩着竹签许久。屋内另头门前,有侍女向外张望,又回看向主人背影。
忽然花坛里松泥滑落,有幼苗破土了。可它还被灰石压着,没被人瞧见。
扑棱扑棱的声音掠响天空,孙鹿缇抬额,寒冬腊月过去,鸟儿终于飞出来了。
接着,她又听滴答一声,是梧桐的枝桠上承了一雨。孙鹿缇抬指,轻触竹签上的水溜。
这只竹签是她的皇兄,先太子孙靖留给她的。她不禁去想,春雨孕育出万物,而这竹签,能否也承蒙到上天的眷顾呢?
轻促的脚步声传来,孙鹿缇转首看去,是暗卫南风。
“殿下,找到孩子了。”南风躬身行礼,双眸明澈,“还有此物——”
南风从袖口内拿出一半竹签。孙鹿缇将两半竹签小心重合。阴阳合而万物生,太子遗脉,真存于世。
冬至后先帝病逝,紧接着太子恶疾突发,撒手人寰。
众臣皆推举卫妃的儿子为新帝,由南平王辅国。可新帝年幼,又将皇位禅让给南平王。
太子素来康健,何来恶疾?美其名曰“禅让”,孙鹿缇却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她那位叔父,南平王孙骁蓄谋已久的篡位之举。
孙鹿缇本想接着吩咐,忽闻浩荡皇家园丁,拾斧锯柴锛而来。
“禀容和公主,陛下有令,将此良木赏给卫妃。”抬首的季公公微笑说。
孙鹿缇失色,却持重道:“此木乃大禹难得一见的好木,自是陛下与卫妃娘娘应得。”
季公公续笑,出手一挥,开始砍伐。
“梧枝轻摇凤来仪,荫随朝阳誓不移。”季公公念,“当年褚二公子,是做了首好诗。”
孙鹿缇心中一笑,那才不是什么好诗。
仅是去年春宴,褚家二公子褚洛卿,和其他公子一般,对着公主府的这棵梧桐,写的一首平庸的诗。
往昔,作为平阳第一公子,即便是作了平庸的诗,都会有人称颂与美谈。可事到如今,褚家已是穷途末路了。
“不知陛下……如何恩赏这梧桐树?”孙鹿缇问。
季公公笑答:“一半铸军中鼓,赐卫家将领。”可又突转厉色:“另一半,做褚家斩首刑砧!”
“陛下问,容和公主对这梧桐可有恋惜?”季公公问。
“对这木的处置,可有异议?”他又接着说。
微雨淌进孙鹿缇的眼眶中,那冰冷,仿若两月前的白雪。
两月前,褚家率领白袍军北战告捷,威望达到了顶峰,可回到平阳,却见皇帝国丧。
南平王孙骁即位,令褚家凡任军中要职的,皆换领其他高官冠冕,退回朝内,以作嘉奖,可此举实是要夺褚家的兵权。
北方骚乱未彻底平息,扶持南平王即位的卫家对北御军权虎视眈眈却又不悉北方军务。
褚良之跪于大殿外拒收任新官的恩典,宫中传言,争执之中褚良之对陛下出言不逊,陛下震怒,将其关押。
当晚宫中又传出太子之死缘于一种岭右奇毒,而此毒乃褚家独有。
褚家功高盖主之论早遍布平阳,又举毒杀太子的罪名……
孙鹿缇缓道:“此次北战,卫家势如破竹,丝毫不逊当年的白袍军众将领。卫家当赏,陛下与娘娘英明。”
“陛下说,卫家连胜两战,是有多年平复江南叛乱的经验,亦可见从前并非朝中无人,而是褚家贪婪跋扈,垄断北御的军权。”季公公轻笑一声,“众朝臣皆议论纷纷。”
“差点忘了,昨日公主请见的折子,陛下已准。”季公公又说道,“殿下稍后就随老奴去觐见陛下吧。”
孙鹿缇接旨后就去更衣了。在帐内,她的手竟有些虚脱,弄掉衣里的一枚玉石。
侍女木槿疾手接住:“殿下还是别携它入殿了。”
木槿紧张地盯着它。平日,殿下十分喜爱这枚朝臣从岭右寻到又进献给公主府的玉石,可此时此刻,木槿知道它是危险的。
“我藏在身上,是因为季初带来的人,会在我们离开后搜查府内物品。”孙鹿缇将玉石交给她,“可待会儿入宫,我很有可能会被搜身,你把它交给南风吧,顺便问他,送到宫内的北方羽檄何时到?”
木槿为她更衣后就去照办了。走之前,孙鹿缇凝瞩着妆奁好一会儿,然后翻出太子赠给她的金镯子,戴在手腕上。
宫车已备好,孙鹿缇走出去,此时搬运木材的宫人也出来了。
那老木沉甸甸地躺在车箱里,两侧宫人静默地待启程,季公公在后面清点人数。
“陛下有令,卫妃娘娘的树先行!”季公公高声道,转向公主马车。
车窗帘边,微光浮在孙鹿缇的脸上。季公公面容带笑,对她恭敬地行一礼。
孙鹿缇眉上顿生一寸凛然,她抬手盖上了车帘。
车轮辘辘,马走在宫城主干道上,北风穿过车顶羽盖。天穹的中央,德阳殿巍峨耸立,拥护两侧高高宫阙,俯瞰阶下等待觐见的百官朝臣。
一路上听见朝臣议论。
孙鹿缇掀开车帘一角,两位官员脚步悠慢。
“太子恶疾,多是容和公主殿下侍奉。那日查出太子所中之毒,竟不见公主与医官一同去向陛下复命。”
“还以忧伤过度、头疾突发为由,实在糊涂。”
“怕是要为某家喊冤!”
步摇轻晃的声音在耳畔,她夹着帘子的手指收紧了。
随车季公公,亦瞥车里的孙鹿缇。她徐徐地合上帘子。
那片刻,瞥到天上,一雁北飞。
阴天下方,一木筒由走吏高举。报信者的呼号高亢,经过马车,经过颓躺着的梧桐车下:“北方羽檄到!速速让行!速速让行!”
“是卫家吧。”官员语中分辨不出是喜是,“荀家和周家的恩荣,也应该快到了。”
“也好过是褚家。毕竟荀家是国戚,而那周家也随卫家平叛江南有功在身。”
“人说,北雁南飞是为取暖,而南雁北飞,才是忠心可见……”
车里越来越暗,面前木槿划着燧石,点燃蜡烛。方才那话,令孙鹿缇冷笑。什么南雁北雁,不过是成王败寇。
估摸时辰,她又掀开帘子。
“殿下是觉得,车驶得太慢吗?”季公公笑着问,“娘娘的树贵重,前面的人自然慢些。不过,到前面转角便可两路而行。”
“无妨。”孙鹿缇笑回,“本宫觉得恰好。”
这时,羽檄的内容,从大殿传到百官的耳里——卫家大败。
“此战出师不利,有后方将领乘机作乱。”
孙鹿缇悉知羽檄的内容,将领以“南平王杀侄篡位”的名号起兵造反。
“原白袍军士兵怨声载道,说被卫家排挤。士气受损,后院失火,就败了。”
冠盖交语间,脚步惊慌了起来。
孙鹿缇松下紧背,缓缓靠在车壁上。她抬起手,抚摸着太子给她的金镯。
烛光温柔地拂在她脸周围。
太子忌惮卫军,便安插眼线,又把这支情报托付与她。所以来自北方的消息,她先一步知晓了。
德阳殿越来越近。
殿宇玄黑,衬得阴天生白。
孙鹿缇远望见,她的表兄荀子慕立于殿外。她的手从木槿手里脱出,往前走去。荀家是两朝皇亲,无论侍奉旧主还是新主,都是堂堂正正的国舅。
荀子慕躬身:“微臣拜见容和公主。”
“荀大人今也冠冕堂堂了。”孙鹿缇冷道,“不知侍郎新官上任,对今日事,可有见解?”
荀子慕缓慢抬眼,目光落在她髻上步摇,又落在她手腕上,是太子所赠金镯。
“此局对陛下而言,可解。”荀子慕说,“造反的将领已受审,原是太子的人,涉嫌通敌叛国。”
孙鹿缇脸色顿沉,仿若初知此事。
荀子慕面生关切:“殿下深受先帝宠爱,未出嫁便能自立府门。”
“若殿下安守本分,荀家定保公主日后安稳尊贵。若殿下言语有失——”
“大人思虑过多了。”孙鹿缇打断,冷眼睨道。
于时,荀子慕的父亲荀大人终出殿,宦官道:
“宣,容和公主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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