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忆遥

　　“啪！”

　　一沓子文件摔在桌子上。

　　“签了认罪书，进了禁狱，从此你就不再作为自由人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将与你无关，剥脱所有，只有一具躯体。你生命剩下的时间里，一切都将是卑溅为前提。活着，也是苟延残喘，没有一刻是自由的，你清楚吗？”

　　低沉的男声，仿佛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清楚。”

　　“写下认罪书吧，我们会按你供罪所写判罚，罚过消罪，不再追究，”

　　他们坐下，一段话说完，便不再开口。别的什么也没说，说完也没有催促，给他充分的思考时间。

　　进四合院到现在，至少三小时了，该想的早就想得很清楚。思绪万千，从恐慌、纠结、痛苦、不知所措，到现在冷静坐在侧面外墙标有“审讯室5”的屋子里，面对不知身份的两个人。

　　辰星看着眼前将它卡在狭小椅子里的小桌板，一盏和小桌板一体的0.5W黄色光晕的细弱小灯，这是审讯室里唯一的光源。一支黑笔，一张打印的制式“认错书”，上面每隔几行字空白一段，等待他填写。

　　低垂眼皮，左侧那根被掰弯成可笑的90度弯腰状，充电线一样细的灯柱，立在桌面上没有一丝连接缝隙，末端的灯就戳在他脸前，微弱的光足以照清楚辰星的所有表情，不容任何遮掩。

　　他在出神。

　　他忘记了所有事情，不知道怎么写。只知道这段日子有念头日夜催促着他，‘去这个地方，快！再不去就晚了！’ 同样没有记忆的郊区大院，他去过吗？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不知道，但他就是急迫地想去看看。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来错。除了公司任职书，唯独这里，有他存在的记录，而且他以前来过不止一次。

　　认错书只字未落。

　　审讯室里依旧静默，三个人的呼吸声微不可闻。

　　辰星什么也没想，没有思考刚刚那个人说的话，也没有奇怪话语里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种种。

　　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他只是在细细感受此时的熟悉感，仿佛这样被审判的状态才是他应该拥有的。

　　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在如此高压紧张的环境里，慢慢放松下来，平复了独处静室中的崩溃，开始享受自己此时此刻本能的驯服乖巧。

　　貌似是自己来之前的期待之一。

　　他明白，久久不回话，这样很不礼貌。他也明白，这或许会成为他最后一次放肆。

　　他有点想哭，他属于这里。

　　就像这盏灯一样！

　　不重要了。

　　意识回拢，把偷偷掩藏在手心下不老实的大拇指拿出来，四指扣下按在桌面两端，乖坐的狗狗一样。

　　平缓快速的深呼吸一次，滚动喉结，微微缓解一下喉咙枯涩，让说话声音可以更清楚些。

　　“我失去了记忆，曾犯的错还请明示，还有，不知两位能不能应允辰星所愿。”

　　“如果判我，按《罚书》所写，会请主人观刑，对吗？”

　　说完也就三秒，屋子里出现一声气声叹息，是另一个人。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传来：

　　“你没有主人了，见不到的，你是自由身，可以不写认罪书的。”

　　接着是纸张划过桌面的声音。

　　！！！

　　一句话惊的辰星头发丝都立起来了！

　　没有主人了… 见不到的…

　　慌乱、茫然、空捞捞的感觉又爬上背脊，直通脑髓。尽量仰起头，不叫人看见他的眼泪。

　　辰星瘫坐着，失去了所有力气。

　　被抛弃了吗？能做得只有难过？二十分钟前才刚刚找到方向啊！期待最终无法达成，感到此生无望吗？他以为他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以为不过是奴嘛！以前又不是没当过，可能和保姆差不多？虽然忘了，不过是从头再来一次！

　　辰星想要见一次他曾经的主人！哪怕只有一次！

　　他已经醒悟了！他想起来了！他是属于她的，是他的信仰！

　　从迈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开始，辰星的身体自有它的一套流程，周身气场收尽，浑身止不住地轻微颤栗，汗毛竖起，眼神快速扫射环顾一周，低头看着鞋尖，走到南房最中间敞开门那间，在黑色荔枝皮长沙发上坐着等，也不知道等的是什么。

　　既恐惧又解脱，心情仿佛是期待的，安定的。

　　使他能坦然承受接下来的未知结果。

　　所以，当接待室登记人员过来给他扫脸、要求脱外套脱鞋搜身检查、采血化验、扣上橙色腕圈等一系列奇怪做法，他一一顺从。

　　最后，接待室助理小姐拿着表格，提了一个问题：

　　触犯了哪条规矩？你是什么罪？

　　规矩？

　　他下意识摸了一摸右侧锁骨上方脖根处的小小疤痕，冥冥之中好像突然断了一根神经，居然不经大脑，低喃声脱口而出：

　　“死罪”

　　大脑一片空白。

　　接待室助理小姐站在一边，忙着记录他的身体数据，可能没有听清，低头看着他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什么？大声点。”

　　辰星回看她，好似从她身上想起了什么，异常闪亮的桃花眼里却充斥着慌乱，心脏骤然抽痛一下，嘴角微微苦笑咧开：

　　“我不清楚，我全部忘了，但我觉得我犯的是很严重的罪，不能饶恕那种，会是我承受不住的后果，我…”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做过什么，我很慌，很害怕，心很乱，总觉得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很后悔…”

　　“从那晚醒来开始这两个半月，我丢失了所有记忆，可心里一刻都安静不下来，就这几天前，我突然清楚的知道，我应该到这里来！一定要来！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

　　“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像个神经病，可是我想知道我到底做过什么，哪怕是让我死也愿意。”

　　一通混乱地表达后，就被带到了这间审讯室。

　　独自坐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有两位“审讯者”出现。他们大概是故意来观赏他的狼狈不堪。

　　他被引导人员塞进审讯椅，让他等待。

　　给了他一本两指宽那么厚的书——《罚书》。

　　大略翻几下，写的是犯了什么错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体罚、劳改、鞭刑、电刑、水刑、黑屋囚禁、凌迟…各种手段不足以用语言形容。

　　其实他此时身处的环境和小黑屋没有差别，但没人限制他的来去，是他自己不想走。

　　联想做记录时的问题，辰星感到有些荒诞，而后自然而然从心底里相信主奴关系是真实存在的！心中毫不怀疑，同时心底再次冒出一点期待情绪。

　　如此反人格反社会的书，辰星第二遍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还记下七七八八。

　　这本书更像是某个朝代的《宫规》。

　　看到忤逆，罚：掌嘴50。他挨过。

　　看到疏忽值守，罚：懈怠误事，杖10。他挨过。

　　看到祸上魅主，罚：虫刑，他受过。

　　…

　　一条条看下来，后背不再松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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