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与莲

　　高悬在灰白色天幕中的太阳隔着一层薄薄的灰霾无情地鞭挞着土地，枯黄的野草顽强地从干硬的黄土中探出身体，伴随着拂过的热风轻轻颤动身体。远远看去，在热风的吹拂下，气温仿佛被蒸煮得肉眼可见的扭曲。

　　一只有点脱胶的黑色鞋子踩倒了一蓬枯黄的野草，而后鞋子的主人半弯腰轻盈地往前走，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再远一点，有一大丛染着零星绿意的草丛、灌木丛。几只肚子干瘪的小型动物出没在这片难得丰茂的草丛、灌木丛中，时不时停下脚步嗅闻、刨土，每只都饿得眼睛充血。尽管它们尽力寻找可以维系生命的食物，但是，每每听到轻微的动静，它们就会停下动作，机警地竖起耳朵。只有周围变得安静，这些荒野居民才会重新低头找寻食物。
　　倏忽，一只皮毛斑秃的豹子从草丛中猛地扑出来，狠狠咬住一只野兔的脖颈。野兔剧烈地蹬动双腿，最后归于平静。整个身体压在野兔身上的豹子微微抬头，剧烈地喘息，喘息间可以从起伏的肚皮看到肋骨。其他几只小型动物在豹子跳出来的时刻即四散逃开。狠狠喘了几口气后，皮毛干燥的豹子低头大口撕咬兔肉，并大口吞咽兔血。一时间，草丛中只有风声、吞咽声，刮过草丛的热风传出浅淡的血腥气。
　　不久，在豹子跳出来就四散逃开的几只动物隔着一段距离重新出没在草丛中，低头嗅闻、寻找可以填报肚子的食物，浑然不在意猎食者在一旁大口吞咽血肉。
　　很快，野兔就被吞咽了大半，豹子停止了撕咬兔肉的动作，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对它来说，这兔肉是难得的一顿新鲜食物，而后，它倾身还想再咬两口兔肉，却在嘴巴接触到兔肉之时停住，狠狠舔了两口兔肉就停下，然后将剩下的小半只野兔叼起来，预备留着明天再吃。

　　在它转身的时候，一根长矛从斜刺里飞出，直直插到了豹子的背上。一道人影从一旁的密草丛中冲出来，双臂使力握住长矛，左膝压在豹子背上，右脚发力顿地，将长矛往下更深地压进豹子的身躯，直至贯穿豹躯。
　　豹子被长矛插中之时发出惨嚎，并用力摇摆身躯，试图反身撕咬背上的猎人，却因为伤势太重及被牢牢压制等因素，最后不甘地停止挣扎，瘫软在豹血形成的血泊中，右爪留恋地压在吃剩的野兔上，橙黄色眼瞳大睁着，满是对死亡的不甘。

　　察觉到豹子停止挣扎后，整个扑在豹子背上的人微微喘气并抬起头，赫然是一个15、16岁的少年。他浓眉挺鼻，肤色浅蜜，观之还有一种野性的气质。少年将左手从长矛上放开，谨慎地伸前去试探豹子是否真的被杀死，而右手还是牢牢地握在长矛上，身体的大半重量还是压在豹躯上。过了一会儿，少年确认豹子的确死亡了，才从豹子背上站起来，并大力将长矛从豹躯中拔出。

　　“哥哥！”
　　“毅哥！”
　　两个13、14岁的少男少女从一旁跑过来，均背着弓箭，手上提着野兔。
　　二人兴奋地跑到豹躯旁，口中啧啧赞叹。
　　“好多肉！”
　　“有皮子用了！”
　　张毅从一旁的草丛中拔出一大把野草，快速而细致地擦拭着豹血，眼中含笑地看着两人叽叽喳喳地表达兴奋的心情。这边离聚居地已经很远了，他也没想到还能打到这样的大家伙，以前最多抓到兔子、地鼠之类，这次打到豹子，的确是意外之喜。
　　把长矛大致擦拭干净后，张毅从草丛中又抽出了几根长而坚韧的草茎，坐在草地上将几根草茎交叉编织成一根柔韧的草绳，脱下左脚上略微脱胶的运动鞋，比划着要将草绳绑在鞋子上。

　　这时，一旁蹲着翻动豹躯的张瑶、葛靖在感叹完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张毅，将手中的野兔展示给张毅看。
　　“哥哥！你看我打的兔子，”张瑶得意地笑看了葛靖一眼，“当时一下就把兔子给射中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葛靖嚷嚷道，“我可是射中了野兔的眼睛。”
　　张毅停下手中的动作，微笑着从两人手中接过猎物。
　　“不错，这次小瑶只发了一箭就射到了兔子。”
　　“小靖进步真快，可以射兔眼了，这张皮子品相更好。”
　　闻言，葛靖得意地瞟了张瑶一眼。
　　张瑶气狠狠地瞪回去，然后向前走了两步蹲在张毅旁边，捡起草绳和运动鞋，将草绳从鞋底到鞋面绕了几圈，总算止住了鞋底脱落的趋势。
　　“好了！”张瑶把鞋子递给张毅。
　　“谢谢小瑶！”张毅接过鞋子穿好，然后站在地上试了试，“不错，能穿着回到聚居点。”
　　“要换新的了，”张瑶不赞同地摇头，“回去就要换新的鞋子，不然出来打猎太危险了。”
　　“就是，”葛靖难得没有跟张瑶拌嘴，“毅哥是该换鞋子了。”说着，他皱了眉，“就是老瘸子太贪了，他的东西都要比其他人的贵两三成。”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侄子是运输队的，还是进化者，”张瑶也不乐意跟老瘸子打交道，“他那里的东西几乎都比别人的好，只能咬咬牙买了。”
　　张毅好笑地看着两人皱眉的表情，开口：“好了，该买的东西还得买，我也没想到这次出来鞋子脱胶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豹子从血泊中挪开，将几捧野草扔到血泊里，力求减轻血腥气，以免引来猎食者，虽然这里偏僻干燥，一般没有大型的动物出没，但是出来打猎还是谨慎第一。张瑶和葛靖也过来帮忙。
　　很快，几人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高悬的太阳稍微往下落了一点，气温却更加热了。吹过的风变大了一点，却裹挟着更多的热度火辣辣地带走几人身上的水分。几人嘴唇干燥，起了一层薄薄的死皮。
　　“好了，”张毅抬头眯起眼睛，眺了一眼灰白天幕中的太阳，“该回去了。”
　　说着，他一把将停止流血的豹躯扛到了左肩，右手提起长矛，招呼张瑶、葛靖带齐东西跟他离开。
　　张毅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带头往远离草丛、灌木的地方走。
　　葛靖、张瑶也是一边行走一边时不时警惕地张望四周，以便及时发现危险。

　　走过了遍布草丛、灌木的地区后，几人稍微松了一口气，脚步放慢了一点。
　　“哥！这次回到聚居点后，我们应该能换不少东西吧？”张瑶眼睛发亮地看着张毅，“可以凑够车费吗？”
　　张毅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按照道理是够的，不过，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说着，他皱起眉道：“之前从聚居点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也没有给留在这里的亲人带回什么口信，不太对劲。”
　　他抬头看向张瑶：“小瑶有跟其他人说过我们要凑车费吗？”
　　“没有，”听到张毅的话，张瑶有点失望，她想去外面的大型聚居点很久了，最想去的还是远方的高级城池，据说比荒野中的生活好得多，“哥哥你说过不能跟其他人说的，我也怕有人捣乱。”
　　“嗯，”张毅神色轻松了一点，“最重要还是不要透露出去，我会计划好的，找到时机我们就离开。”
　　“真的？！”张瑶看见张毅对她点头，开心道：“那就好！我要去高级城池，那里肯定很安全吧。”她的眼睛充满了希望。
　　一旁的葛靖羡慕地看着两人，开口说：“我也想去。”他之前就知道张毅两兄妹有离开聚居点的想法。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向往城池中安全的生活呢？尤其是这些少年人，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就是不同意他跟着毅哥和小瑶一起出去。

　　张毅看到葛靖脸色羡慕的神色，开口安慰他：“你也不用灰心，以后还有机会的，我和小瑶原来就做好了计划，已经是决定要搬了。可能葛叔还有其他顾虑。”说到后面，提起葛靖父亲时，张毅的脸色变得有点淡淡的。
　　葛靖一向神经粗，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是发愁道：“明明现在聚居点的情况在变差，最近几次运输队带回来的物资都变少了，也不知道我爸在想什么，早就应该想想之后怎么办了，难道要跟聚居点陪葬不成？他现在又不是运输队的成员了，呆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处？”
　　“可能是怕你出事吧，毕竟行走荒野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张瑶摇摇头，不赞同，说着，脸上倒是起了一丝嘲笑的神色，“估计葛叔是觉得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出门呢？我和哥哥就不一样了，从小就独立！”
　　“臭丫头，你怎么说话的？”葛靖作势要去捏张瑶的脸。
　　张瑶笑一声绕着张毅躲开。
　　葛靖顿时被张毅拦住了。
　　“好了，”张毅制止了两人幼稚的举动，“你们两个别闹了，还没到安全休息的时候呢。”
　　两人都不说话了，互瞪一眼才继续赶路。

　　灰白天幕中的太阳缓缓下沉，却仍毫不吝惜地将热量投掷在荒野中。远远看去，杳无人烟的荒野上，三个小小的人影不断往前移动。
　　这一路上，除了细碎的砂石、黄土中零星冒出的野草，一切都被日光照成了橙黄色。
　　几人顾不得擦拭额上冒出的汗珠，只是加紧步伐往前走。经过紧张的狩猎和长时间的负重行走，三人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的，是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作为三人中的领头，张毅在警惕外来危险的同时，也关注着葛靖和张瑶的神色。他看到张瑶此时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白，而葛靖保持着跟张瑶拌嘴后的一副闷闷不乐的神色，心知大家都需要简单休息一下，不然，就算是勉强赶路，只怕大家在遇到危险时也没有体力做反抗。

　　走到这里，几人已经几乎走到这片荒野的边缘，将要进入废弃的南兴市。
　　张毅眯起眼睛望了远处隐约可见的断壁残垣一眼，心知等下要积攒够体力才好一次性从这个地方过去。即使几人多次经过这一片，但还是担心这片复杂的地形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小瑶、小靖，我们休息一下吧。”张毅放慢脚步，跟一旁的张瑶和葛靖说道。
　　“现在就停下吗？要不要再赶赶路？”张瑶喘着粗气说，意思是要继续赶路，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还是听毅哥的，先休息下吧。”葛靖一向信服张毅。说完，停下来警惕地左右张望，确定一旁没有危险。
　　他记得这条路线附近有几棵快要枯死的老树，最好在那里休息。

　　张毅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很快确定了老树的方向，领着张瑶和葛靖往一旁走去。
　　很快，几棵树皮留有撕剥痕迹、只有树顶有几片小叶子的老树出现在几人的眼前。
　　张瑶一看见老树，即刻压榨剩下的力气往树底下跑去。虽然这几棵树几乎没有了树叶，也没有在地上投下浓密的树荫，但这几棵树多少还是能够挡一下炽热的阳光。张瑶迅速找好位置，一屁股坐在了树干的阴影里。
　　坐下之后，她深深喘了两口气，抬头向张毅、葛靖招手：“快来！这里没那么晒。”
　　葛靖紧走几步，笑嘻嘻地靠过去：“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现在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张瑶白了他一样，推了他两下：“过去点，热！”
　　葛靖不以为意地又靠过去：“借个肩膀靠靠，很累啊。”说完，他把双腿伸直，长长出了一口气。
　　听到这话，张瑶就停下推拒的动作，只是嗔怪道：“还不赶紧捶腿放松一下，不然过后肌肉酸痛。”
　　葛靖靠在她的肩头，喃喃：“不，我累得很，要不你帮我捶一下。”
　　“想得美，”张瑶拒绝，“自己快点动手。”
　　葛靖不回答了。
　　张瑶暗暗运气，还是往前弯腰给他捶腿。
　　葛靖被捶打得舒爽，还哼哼唧唧道：“不错，再大力一点更好。”
　　张瑶不理他，这个人得寸进尺，理他就要被顺杆子上的。

　　张毅绕着几棵老树走了一圈回来，确定这附近没有猎食动物或者不明人士，可以作为临时休息地。
　　他走到两人的对面，步入树干稀疏的的阴影里，也将背上的豹子放下，坐下休息了。只是他的右手还是松松地握着长矛，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这片广阔的荒野，在多年前的大灾发生过后，就变成了这样少有人迹的样子。在这里，很少下雨，即使下了雨，也只是稍微润湿荒土浅表的一层。待到烈日升起，热风卷过，大部分水分便被夺走，只有几种顽强的草木仍然牢牢扎根在这里。弱小的动物、落败的衰老的食肉动物在这片荒僻贫瘠的土地苟延残喘。

　　热风裹挟着尘土轻轻吹过，让人呼吸时鼻腔里也是尘土的味道，坐下也不得安生。
　　“呸！呸！”葛靖不小心在风吹过时深呼吸了一口气，一下子被尘土呛到了，忍不住从张瑶肩膀上坐直身子，伸长脖子往一旁吐口水。
　　张瑶随即倾身轻拍他的背部，眼神关切，嘴里却笑：“怎么就这么傻，真是让人笑死了，怪不得葛叔不让你走远。”说完，她的神色变得暗淡。
　　被张瑶取笑，葛靖原本要跟她拌嘴，却在听到父亲不让他出远门的话时沉默了。
　　这两个活宝不说话，氛围一下子变得沉闷。只有葛靖忍不住的咳嗽声响起。
　　张毅见此，即使心里不想理跟葛叔相关的事情。可是，他看到对面两人不愉的样子，想到一个是从小带到大的亲妹妹，一个……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即使有什么事情，也不应该迁怒到对方身上。于是，他心软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张毅开口。
　　张瑶和葛靖一下子看过来，两个人的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快说吧，哥，是什么办法。”张瑶着急地催促。
　　葛靖也是殷切地看着张毅。

　　张毅一下子被逗笑了。他闷闷地笑了两声，才开口说话。
　　“说到底，其实葛叔一方面还是怕你的能力不足以出远门，”张毅顿了顿，脸色变得有点奇怪，“但是，你跟我们一起外出探索的话，我们几个的安全程度会上升，而且，我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能量接近冲击进化者的程度了，等我成为了进化者，我们出门会更有保障，这也是我原来做的计划。”
　　“真的吗？！哥！”张瑶惊喜地打断他的话，“你到了那个阶段了吗？”
　　张毅点点头，又看向神色变得轻松多了的葛靖，说：“只要你能够说服葛叔我们一起外出，我和小瑶决不会丢下你。”
　　这时，葛靖眉开眼笑地拍着胸脯道：“那我肯定能说服我爸的，我跟你们出去，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个说不准，”张毅不乐观，并强调，“假如葛叔不同意，那我和小瑶是不会带上你的。”
　　听到这话，葛靖也不敢肯定了，半响，赌气地说：“那我说服我妈，不信我爸不听我妈的。”
　　想到温柔慈爱的葛婶，张毅的神色放软了，还是说：“总之要葛叔同意。”
　　葛靖点点头。
　　这时，张毅放下了心头大石，他还是没有办法就这样丢下从小到大的朋友，接下来，就看葛叔怎么做了。他会等着的。

　　经过休息，几人的体力都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此时荒野中的气温没有丝毫的减弱，而太阳却又往下降了一点。
　　张毅观察到对面两人的脸色都比之前好了很多，于是说：“好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等到了落脚点今晚再好好休息。”
　　两人点点头，利索地将东西都背好，跟在张毅身后往前走。

　　突然，张毅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眉头微蹙。
　　“毅哥，怎么了？”葛靖警惕地问，同时，快速四下看了看。
　　“有声音，”张毅小声回答，“小心一点。”
　　听到这话，张瑶努力倾听四周的声音。可是，她努力听了几秒，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忍不住疑惑地看向张毅。

　　突然，一道凶残的狼嚎声在前方响起。
　　接着，是一道女声，“滚开！”

　　几人面面相觑。
　　按照常理，这一片贫瘠的荒野很少有人过来，可以获取的食物少得可怜，既没有多少可以挖掘的可食用植物，也没有几只稍微看得过眼的动物，不是瘦的皮包骨头，就是肉老得塞牙，根本不值得人大老远跑过来。
　　如果张毅不是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还要养活妹妹，他也不会被排挤到只能到这种地方觅食。好在凭着胆大心细的性格、逐年增长的力量，张毅总算靠着聚居点的断断续续的接济、父母朋友的帮助，还有时不时从这片荒野打到的猎物，带着妹妹活了下来。
　　期间不是没有人疑惑他总能在这里打到东西，也试过尾随他打猎，最后，还是被这片荒野中贫瘠的收获无声劝退。逐渐地，这一片荒野几乎只有张毅几人的踪迹。

　　此时，狼的嚎叫声越来越大。
　　荒野之中的生存法则：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
　　可是，张毅的眉头紧蹙，张瑶脸色苍白，葛靖更是握紧拳头，几乎抑制不下救人的冲动。
　　“毅哥……”葛靖开口了。张瑶也看过去。
　　张毅点头：“去看看，保持警惕。”
　　说完，几人快速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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