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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身葬父
京城十一月大雪。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花,顺着敞开的空子飘进马车里,马车内也下了一场大雪,鹅绒似的白雪落到苍白的指尖,很快就融化,消弭无踪。
李朝风收回手,放下车帘,隔绝了外头的飞雪与寒气,他披着一身黑色的狐裘,却还是被方才的寒风吹得咳嗽了几声。
“王爷可还好?”马车外头的人听见了他的咳嗽声,显得有些担忧。
他阖眼,淡淡道:“无事。”
下人却不敢当无事,静安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可车夫勒紧缰绳,干脆将马车停下了,他正想问责,车夫却先指了指前头示意他去看。
最为宽阔的长街上中央围拢了一群百姓,他们聚在一块不知在看什么,发出阵阵轰闹。连路边的小贩都不做生意了,道路两旁的摊子空无一人,一个拿着冰糖葫芦稻草靶子的老爷爷都在垫脚往里看。
察觉到马车停了,李朝风缓缓睁眼,手中把玩着一把通神漆黑的老旧匕首。
“王爷,前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百姓们都挤在一块,把路都给堵住了。”静安犹豫的声音传来。
还不等李朝风开口,就听到有个护卫大喊一声:
“何人在此阻王爷的道!”
银甲护卫曾瑞最近被安排来王爷身边,还没机会表现,这会儿看见有人拦路,立马冲出去。
李朝风掀开车帘,看着曾瑞。
曾瑞悄悄用余光瞄了一眼,发现王爷正在看他,他面上还是冷着脸,内心却狂喜,觉得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了。
却不知静安同样将视线落在曾瑞身上,暗骂他蠢货,王爷还没发话他就自作主张。随后,静安又将视线投在李朝风脸上,小心地观察王爷的情绪,却见王爷脸色丝毫未变,仍是那淡然的模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最终,静安又看向前方的百姓。
人们听到声音齐齐回头,只见一辆四匹高大俊马所架马车,车辇由红漆楠木而制,牟钉被黄金包裹,显得华贵无比。
黄褐色绸缎车帘此时被掀开,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挑着,露出一张冰雪雕琢而成的脸,却意外含着和煦笑意,与旁边方才呵斥他们、面若煞神的银甲护卫形成鲜明对比。
男子笑盈盈地从马车上踏步而下,他戴着扳指的右手轻抬,曾瑞便悄声退下了。
百姓们齐齐噤声,自发让出一条道。
李朝风来到正中央。
地上跪着一个女子,白衣似雪,墨发染雪,毅然成了个雪人,身旁草席裹着什么,已被覆上一层厚雪。
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站在旁边。
“这是在做什么?”李朝风浅笑着问。
四下无声。
那大腹便便、面容猥琐的男子站出来,笑容讨好:“大人,这个美人要卖身,我就全了她的愿,谁知这个婆娘却不愿意了。”他指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也站出来,丝毫不惧地指了回去,手指险些戳到他脸上:“唐老三,你装什么富贵老爷,欠我家酒馆的钱还了吗就来祸害人家姑娘!”
谁知那唐老三没有一点心虚,反而嘀嘀咕咕:“养一个女人要什么钱,借了几个钱了不起啊你!”
李朝风没有对二人说什么,只是问跪在地上的白衣姑娘:“你要卖身?”
女子闭了闭眼,睫毛上的白雪倏地消弭在她的眼中,化作为晶莹的泪流下来,
“小女子愿卖身为奴,只求葬父入土。”
唐老三大笑一声:“看吧,”他猥琐的视线在白衣姑娘身上上下扫视:“好说好说,你且跟了小爷,小爷保你吃香喝辣。”
说着他就要拉扯那美人离开。
四周的人们忍不住叹息,还不待那站出来的女子说什么,李朝风先喊了停。
他缓步靠近两人,唐老三被吓得不敢动,还维持着那个拉着白衣女子的姿势。
摄政王嘴角含笑,淡淡道:“还不放开吗?”
他声音很轻,唐老三却不知为何一下子放开手,女子跌坐回去。
李朝风弯腰凑近女子,他身量很高,居高临下,白衣女子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他。
李朝风同她对视,眼中意味不明:“你当真要卖身?”
白衣女子顿了顿,接着跪起身来,双手向前,额头触地,声音清亮如玉石之声:“小女子家中贫困,父亲遭遇不幸,愿卖身为奴,只求葬父入土。”
“抬起头来。”
白衣女子便乖顺地抬起了头,露出她那比雪白的脸蛋,睫带冰霜,眼尾却泛上一层胭脂般的薄红。
她抬起头,眼神却不曾与落在李朝风脸上,仿佛不敢与之对视,长睫上的雪花颤了又颤,如雪花一般纯洁无害。
李朝风愣了一瞬,面上不动声色:“倒是有几分姿色。”
他弯下腰来凑近她,伸了两根手指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叹息般道:“这般容貌,当个普通奴婢倒是可惜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垂下眼帘,似乎不敢看他:“民女名叫,柳珍珠。”
那摄政王轻笑一声:“柳珍珠?”
柳珍珠不语。
李朝风收回手,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
“不如来本王的府中当个娇娇美人,本王不光保你吃香喝辣,还保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可愿?”
柳珍珠眼睫颤了颤,欲再行跪礼,
唐老三却不乐意了,被人截胡的愤怒一下子压倒了方才的胆怯,他手指着李朝风:“喂,你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
不用李朝风开口,他身后的护卫就上前将唐老三拖走了,还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连惨叫都不曾传出。
于是李朝风又重复了一遍:“你可愿?”
柳珍珠一顿,忍不住抬头看向对方,撞进了幽黑的眼底。
“民女愿意。”她垂下眼帘回答道。
“那便走吧。”
他回到马车,见她迟迟没有跟上来,挑开车帘:“愣着作甚,过来。”
柳珍珠走过来犹豫了一瞬,停在马车前:“我爹爹……”
李朝风给了静安一个眼神,静安让护卫把她父亲的尸首带上。
“上来。”李朝风对柳珍珠说。
柳珍珠上去,低着脑袋,尽量坐得离他远一点。
“柳姑娘,京城人氏?”
柳珍珠点头,小声应是。
“父亲因何而死?”
柳珍珠红了眼眶,默默垂泪:“父亲本就体弱,家中又无银钱,今年冬日难熬,没撑过去,早上便发现没了气息。”
“节哀。”李朝风歉意道,然而他的歉意似乎也没多少,继续道:“家中没有其他人了?”
“民女年幼失恃,父亲没有续弦,家中并无其他亲眷。”
李朝风手上把玩着匕首,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柳珍珠眼中带泪,方才落在身上的雪尽数化了,额间发丝因湿润而垂落在脸上,泪水滚落下来,落在手上。她的手却不似脸一般白皙细腻,反而显得有些粗糙,像是经常干重活,又或者刀剑。
李朝风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没有再问,而是将匕首转得更快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柳珍珠身上穿的是粗布白衣,有些单薄,许是在雪中跪了许久,身体有些发颤,却胆怯地不敢开口,李朝风不说话,她就不敢动。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李朝风大抵觉得她身上颤得有些碍眼,将身上的黑色狐裘解了扔到她身上,
柳珍珠没料到李朝风的举动,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抱着狐裘不知所措。
他阖上眼睛淡淡道:“盖好。”
他却是不知柳珍珠看了他半晌,又或者他知道,但是他不在意。不过他一定不知道,柳珍珠最后将视线落到他拿着的匕首上,看了很久很久,不知在想什么。
……
如此,柳珍珠便入了摄政王府,成了摄政王的不知第几个美人。
摄政王荒淫无道,见着美人便抬入府,心情好时会多问两句愿否,但也就如此了,他罔顾礼法,府中没有妻妾只有美人。
如今怕是问他本人,都不知自己府中究竟有多少美人。
柳珍珠也不在意,她看着摄政王嘱咐下人安葬好她父亲的后事便安静了下来,顺从地跟着对方走,仿佛去哪都可以。
一进宅院,迎面一座假山,只是已然覆上大雪,不见奇葩异石;两侧是曲折游廊,脚下石子漫铺成路,似带人走入金漆玉砌、纸醉金迷的人间仙境。
初入府,柳珍珠不敢多看,全程低着头,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摄政王停住脚步,转头停在她面前,眼神幽深。
柳珍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害怕,却见他只抬了抬手,很快便有一侍女前来将柳珍珠带走。
柳珍珠顺从地跟着人走了,走了几步却忽然转过头来,摄政王正朝另一头走去,长长的狐裘披风随着他的脚步摆动,身后跟着他那一群侍从,浩浩荡荡消失在拐角处。
她收回视线,很快被带到后院的一处院落,说是她今后居所。
此处似乎只是王府随意一个平常小院,却也难掩富丽堂皇,红漆柱金漆瓦。
柳珍珠紧跟着揽月,她的脚踩到树枝发出声响,兀自紧张了一瞬,贴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拽紧衣摆,见揽月没听见,才松了口气,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几乎要垫着脚尖走路。
不远处一倚靠白墙的红衣女子见状嗤笑一声,也不知她在此处看了多久。
柳珍珠怯怯地抬眼看向那人,那人却也没把她放进眼里,高傲地昂着下巴问带柳珍珠过来的侍女:“揽月,王府又进新人了。”
揽月也不意外她的反应,点头称是。
红衣女子不知是好奇还是怎么,走过来围着柳珍珠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瞧见她瑟缩了一下,自觉没趣,背手大步离开,长发轻扬。
红衣似火,去时匆匆,只留雪痕……
揽月便接着带柳珍珠进门,她光顾着往前走,没注意到柳珍珠盯着红衣女子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深。
“今后你便住在此处。”
揽月的声音唤回柳珍珠的神思,她回头小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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