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有灵

　　触天恸息挑卷凶暴北风，在世间化落作皑皑不尽之雪，姿轻如絮漫天飞舞，痛刺如针冻凛入骨，打得万木皆蔫，坠得千枝尽折，方圆之间，生灵踪迹泯灭，然兽禽之嘶吼咆哮呼呼而掠，凄戚哀嚎，悲恨惨噎，惊魂骇魄，彻天通地。这声声不绝于耳之响，终是惹得共情人回了首。

　　遥去雪山如画矗立，耸入高云，直通苍穹，隔着裹围在外的暖橘晖光，使得天地苍白幻化，徒留衰沉暮色。

　　一行百余人，艰难行走于暴雪中，幸得有神灵眷顾庇护，特赐了环体灵光之气一路罩护，外间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厚雪已深达数尺，而内里迥异悬殊，如春暖煦，舒适和畅。一稳脚一平步，行得轻盈如燕，未曾于雪地上留有招惹杀身之祸的履印，然而也使得这来时之路啊，如此轻而易举就被悄然抹灭，再寻不见，回不得了……

　　目及萧茫心感痛寂，迷惘空荡荡，愁思苦悠悠，何处方为君之安所？从此东西南北再难辨。

　　那回首而望的少女大概豆蔻年华，花容尚稚，已有国色，肤白唇红，明眸皓齿，穿着一身赤红如焰的襦裙，上面艳丽夺目的团花彩边遍布，可见其钟爱至极，长发盘起藏匿于朱红头巾，小巧的携珠耳坠垂于颈侧，甚显俏皮活泼气息。

　　然而此刻她的脸上却沾染着与其年龄打扮皆十分不符的风霜之色，一双如皎月似明镜的眸子在轻颤抖动，深深凝望后方，尽露不舍之情，红唇弯抿未松，眼一敛，却已沉痛地别开了视线。呆望着前人脚下那双破口脏污的步履，她眼中渐渐起了热意。

　　那般灼烈又不可控的汹涌，就如同那夜的火光和鲜血……她忽的惊忆起当日泣不成声的自己曾承诺过阿娅。

　　答应阿娅，不要再落泪，若是你阿娘在天上看见，会伤心埋怨阿娅的。

　　那是离别前，阿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亦是阿娅在她人生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的阿娅浑身血色，气息奄奄，不像从前那般随她任性妄为，罔顾她的挣扎哭喊，按握住她瘦小的肩膀，那般用力抹走她的泪，那般逼迫着她对上他赤红狂躁但极其温柔的目光，一字一句开口。

　　手中的星月银杖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悲伤，隐隐闪烁着银白光芒，少女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将泪忍了回去，背上的包袱很沉重，她拿着银杖，又攥着绳索，两手皆无闲暇下，便不得不半弯着腰前行，让自己好受些。

　　从前头牵引而来的粗绳缓下了劲，已不似方才那般绷紧，她抬头前望，观得众人的神色动作似乎松下了不少，这才微微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

　　细皮嫩肉的掌心早已没了原本的模样，被绳索磨得红肿粗糙，破皮流血，甚至已经浸渗进了麻绳里，留下斑驳血迹。

　　『大家抓紧绳子！』

　　前头突然传来一声高喊，绳子再次紧绷如弦，风雪不适时大了起来，视野内一片乱白。

　　少女能从脚下的沉重知道，如今他们应该在翻越着斜坡，就连背上的包袱，也出现明显的坠落感。

　　她是人群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体弱身矮，又娇生惯养，很快便气喘腿软，再迈不出一步。

　　『再坚持一会！』

　　身后突然出现了一股推力，瞬间让她的身子轻盈了不少，她侧头望去，那助她的女子喘息着朝自己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即加大了抵在她包袱上的力度。

　　少女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紧紧攥住绳索，尽管此刻手中的鲜血再次溢出，她亦咬牙坚持着跟上队伍的步伐。

　　他们再次成功翻越过一座雪山！

　　可盈满心尖的喜悦很快便被入目的景象冲刷得一干二净。

　　前方一座又一座，一层又一层，又是那重岩叠嶂、令她望而生畏的冰山雪岭。

　　『为何会这样，与霜姐姐……』

　　队伍停下来歇息，少女似被抽走了全身的力，蹲在雪地里，满目绝望地眺向远方。

　　女子看出她的消沉，上前将她软绵绵的身体揽进自己的怀中，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面带微笑，轻声喃说：『巫司和觋司肯定没有骗我们，你忘了他们曾经给我们描述过的那个云梦源了吗，要「复过众山岭，方来见云梦。」，不久后到了春天我们就能「纵花赏落英，坐舟答渔歌。」呢。阿娅最后费尽苦心助我们逃出，不就是想让我们替他们去见一见那云梦源吗。』

　　少女静静依偎在她怀中，再无言语。

　　如此美好的未来，她当然想拥有。可家国已毁，前路茫茫，只单凭一个传说，他们真的能穿过这片雪川去到云梦源吗？他们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吗？

　　而回应她的，只有那漫天肆虐的呼呼无情之风。

　　天下何其之大，如今竟无一处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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