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牙之夜

　　01

　　一群乌鸦盘桓在泥泞的小路中央，落日余晖穿过树林间的浓雾，虚弱地洒在那具尸体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枣红色的母马驮着一个高个黑发男人缓缓走近，直到他翻身下马，乌鸦才嘶哑嚎叫着群起飞走。
　　索耶蹲下翻看尸体。那是一具中年女性的尸体，表情狰狞恐惧。尸体完整而苍白，还有最后一丝余温。女人手上满是劳作的痕迹，裸露的皮肤表面已经有不少乌鸦的啄伤，暗红僵死的肌肉外翻着，几乎没有血液流出。
　　他捻了捻伤口，又掀起尸体枯黄的长发，果然在颈侧发现了两个圆形的孔洞。
　　“是吸血鬼干的好事。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山楂，再走不远就该到布维格了。”
　　山楂温顺地打了个响鼻回应他。
　　索耶骑上马，挠了挠山楂的腮帮子，说：“到最近的村子里，我得好好补充点药剂。当然还有我们俩的口粮。”
　　天色逐渐暗下来，在最后一丝光亮沉入地平线之前，索耶看见了山丘上的房屋和微弱灯光。今夜无星无月，人们门窗紧闭，偶尔有人路过，眼中也充满了对陌生人的警惕和排斥。索耶习以为常，不打算深入探究。他直奔村里的酒馆——无论是休息补给还是打听消息，都得到这种地方去。
　　他把山楂留在酒馆前院的马厩边，推开门，屋内只有三两老农在打牌，酒保沉默地擦拭着酒杯。
　　“有什么喝的？”索耶走上前，问道。
　　“黑啤酒，小麦酒，炖菜，干面包。”酒保瞥了他一眼，没什么波澜地说。
　　“要一杯黑啤酒。”索耶说，“你们这儿怎么死气沉沉的，喝酒的地方也不热闹。收成不好？”
　　“离秋收还有一个多月呢。”酒保给他端上了酒，叹了口气，“最近不太安全，好些人失踪了。”
　　“怎么个失踪法？”
　　“失踪就是失踪，还能咋失踪。白天人还好好的，大家都看见了。一晚上过去，就找不到人了。”
　　“那有找回来的吗？”
　　“有，找回来了尸体，不知道咋死的，都臭了。”酒保说完，狐疑地看着索耶，“你问这么多干啥？你从哪儿来的，来这儿干啥？”
　　索耶熟练地掏出一张假公章文书，说：“我是布维格大公派来的调查员，来找个人，叫埃略斯，你认识他吗？”
　　这从没出过小村庄的酒保哪见过大公手下的人，他们村里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也只是成为了本地小领主的卫兵而已。他见这个文书有模有样，面前的男人挺拔又俊朗，绿色眼睛像玉石似的，腰间的银剑让人感觉十分可靠，立刻相信了。
　　“认识，我认识！埃略斯是我们村的药剂师，不是本地人，在我们这儿住了一年，听说过两天又要离开了，你来得正是时候！”酒保殷勤道，又忍不住低声问，“他犯什么事儿啦，和失踪案有关吗？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我不会冤枉他的，带路吧。”索耶故作姿态道。
　　事实上，一个月前，吸血鬼猎人公会传讯给索耶，要求他前往布维格，和附近村庄一个叫埃略斯的线人共同调查并消灭当地的吸血鬼势力。收到消息后索耶即刻上马直奔布维格，果然在布维格大公领地的边缘就发现了低等血魔的踪迹。随着他深入这片土地，吸血鬼的行动也越来越嚣张，甚至把尸体直接丢在路边让他撞见。
　　“……哎，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在晚上失踪的，我现在可不敢出去！”酒保实话实说，“埃略斯就住在村尾东侧，门口堆着许多草药的就是！”
　　索耶无奈地扯了下嘴角，一口饮尽杯中啤酒，大步流星地推开了门，不过几百步就到了村尾。
　　那座药剂师的屋子坐东朝西，院前郁郁葱葱地长着狼尾芥兰和苘麻，门口和窗前都挂着金银花，一豆微弱的烛火在窗边摇曳。
　　门上刻着一行字：“非请勿入，埃略斯之家。”
　　索耶上前敲门，却久久无人应声。
　　他正在思考见线人第一面就踹人家门合不合适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埃略斯和索耶想象中朴素的乡村药剂师截然不同，当他的金色眼睛与索耶对视时，像是两颗叮当碰撞的明珠，与金发交相辉映。索耶的身材已经让人很有压迫感，然而埃略斯比他还要高半头，久违的仰视他人的感觉却没有让他不适，反而像是水往低处流，树根撑开土地，自然而然，天生如此。
　　埃略斯冷淡地看着索耶，说：“你是谁？”
　　索耶注意到他的睫毛和眉毛比头发颜色要深一点，在烛光下呈现一种光华流转的金棕色。
　　埃略斯看这人一声不吭，想关门赶人，索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太阳升起的时刻！”
　　“……化为灰烬的终结。”埃略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作出邀请的姿态。
　　“我是索耶，来和你一同调查布维格的人。”索耶正了正思绪，把注意力拉回正事上，和埃略斯一同走进屋里。
　　“埃略斯，药剂师。”埃略斯简明扼要地回答，“这个村子里只是有一只逃离了主人又控制不住嗜血习性的吸血鬼衍体在作怪，我已经找到她的藏身点，你明天去把她杀了，我们后天就启程往北走。”
　　“往北走？”
　　“深入布维格其他地区。这里的吸血鬼越来越嚣张，我怀疑是布维格贵族中藏有高等吸血鬼给予了他们庇护。”
　　“你是说……像七十年前那样？”索耶的表情凝重起来。
　　人类和吸血鬼的矛盾已经数不清从何时而起，数百年的拉锯战中，血猎公会逐步建立并发展成熟，大量的吸血鬼猎人被牺牲才换来了吸血鬼势力被迫转入地下的结局。这样的和平持续了一百年后，被长牙之夜的恐怖记忆打破了。
　　七十年前，高等吸血鬼德罗威尔骗取了当时国王的信任，受封为雷纳郡公爵，在全国各地插入衍体间谍，甚至渗透了国王议会，打压削弱血猎公会。终于，在国王咽气那天晚上，德罗威尔在王都掀起了吸血鬼的狂欢。无数血魔和衍体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钻出来，肆无忌惮地用长牙刺破人类的皮肤，享受羔羊的惊恐尖叫。而吸血鬼贵族们在王宫里用精致的金杯享用年轻公主王子们的鲜活血液，大声评论这些血奴的味道，用牌局和棋局的输赢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在这场灾难中，血猎公会当时的会长凯瑟琳·帕尔与魔鬼签订了契约，得到了足以杀死德罗威尔的力量。她带领残部一路杀进王宫，一剑斩杀了王座上的德罗威尔。长牙之夜过去，她也被魔鬼收走了灵魂。
　　“想避免酿成七十年前那样的悲剧，我们应该尽快把那个吸血鬼贵族找到。”埃略斯说。
　　“没错。”索耶认同道，“那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
　　“林瑟顿，拜访当地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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