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下夜行的黑猫

　　夜，微风与细雨蒙蒙，清爽的秋季悄然而至。

　　身着灰色紧身上衣，外套黑色长衬衫的戚易水正撑着伞，拎着包匆匆奔跑在雨夜中。高跟皮鞋在水坑和地砖中哒哒向前，溅起的水花淋湿了她的裤脚，但她仍不停歇。
　　无他，唯停运之际即将到来，现在她还有机会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打车呢？
　　无他，唯死抠的老板十点后不给报销打车费。

　　戚易水面无表情地跃上站口台阶，踩着扶梯哒哒下楼。

　　如风般横扫——安检，扫码，下楼，一气呵成。

　　她站停在黄线边，抬头往时刻牌望去。
　　——下一班即将到站。

　　完美。

　　戚易水从颈后撩起些长发到肩前，嘴角勾起些得意的笑，看见列车缓缓进站。

　　她因为跑动喘气的胸口微微起伏，电车门一开，她差不多平复心率，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口走进车厢，在空荡的车厢里挑选了边角位置坐下。

　　幸运之神还是眷恋她的嘛。

　　戚易水心情愉快许多，不过不止因为赶上地铁，而是她即将离职，这两日正在交接。
　　不出意外，这周五开始就可以躺在家里睡懒觉了。

　　啊，是的，她是裸辞。

　　但她暂时不想为下一份工作苦恼，也许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戚易水听着“即将关闭”，缓缓闭上眼——

　　“等等——”
　　情绪毫无波澜的一句“等等”，像是动漫里的三无属性的少女。

　　不过地铁没有等不等这一说法。

　　戚易水半眯着眼往车厢门口望去——一位一身黑，抓着细长马尾的女生直冲而来，那安保人员刚反应过来，她已经像只黑猫般蹿到门口，一跃而入。

　　——她人还没站定，门缓缓合上。

　　戚易水瞪大了眼。

　　电车已经启动，那个女生还没站稳，立马往侧面一个俯冲，差点是摔倒在地上，幸好旁边便是座位，她扒着椅背起身，落了座。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个女生抬头朝她望来。

　　那是一双漆黑的极富穿透力的眼。
　　一瞬间，一股“被观察”的感觉瞬间向戚易水袭来。

　　不是那种来自部分上位者的审视，也不是那种来自部分同龄人的窥视。

　　这是种幼崽，准确来说是小动物般的澄澈与好奇的观察。

　　戚易水心中模模糊糊想到她蹿上车时如黑猫般的形象，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调整姿势，但那目光仍是如影随形。
　　她想了想，当作没察觉，打个哈欠，脑袋抵靠在椅背，抱着包闭上眼。

　　没想到，工作与奔波的疲惫像是棉花在人松懈的一刻包裹住她。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又好似飞跃，昏昏沉沉间，戚易水听到了熟悉的机械女声的播报声。

　　“承安站，到了。”

　　听到这个让她有些应激的名字，戚易水一个激灵直起身，确认没听错，她赶忙下车。

　　走出两步，她才感觉身后有人——有股空气流动向她，但是没有脚步声。

　　戚易水想到了车上那个女生，微微转过头看，还真是她。
　　她看见戚易水回头，冲她露出个微笑。

　　“好巧哦。”她像是不怎么和人交流，说话时有点一顿一顿的，最后一个字微微拖着腔，语调很平，与其说三无少女，也许更像是成精的黑猫模仿人类说话。

　　好独特的气质。

　　戚易水收回目光，向她微微颔首：“好巧。”

　　客套完，那位黑猫般的女生仍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你好可爱，我能加你微信吗。”
　　明明是疑问句，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如此肯定。

　　戚易水这辈子被除了长辈外的人夸过“可爱”“好看”的次数大约为零，因此她并不相信这个女生毫无目的。

　　她点点头，打开手机二维码递过去。

　　等到对方扫了二维码，开始输入验证信息，戚易水早已离站。

　　“噔噔。”
　　微信提示音。

　　戚易水已经到电梯里了，她没有理会，直到她终于到达二十二层，打开家门也没开灯，直接扑倒在沙发上，才捞起手机看了一眼。

　　即便是深夜模式，一片漆黑中，手机屏幕的光仍旧晃的她微微眯上眼睛。

　　有人申请好友，验证信息只写着三个字——“闻昭离”。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好名字。
　　似乎还人如其名？

　　戚易水又在心里念了一遍，手指一滑，退出微信。

　　那又如何？
　　这一切过于可疑，让人捉摸不透，戚易水并不打算花费精力在这个人身上。

　　戚易水又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些泪花，她胳膊肘撑着沙发垫，从侧面起身，又拖着腿趿拉着拖鞋晃荡到卫生间。

　　她是做产品的设计师。
　　与那些在企业与甲方干活的设计师不同，她这种设计公司里的设计师，每天都浸满在方案、建模、渲染中，有些时候会有些新鲜的乐趣——联系厂家打样。

　　倒也不是996，是“双休”——在周五下午交给她一个新项目，又让她下周一开会讨论。

　　比大小周和单休那种明目张胆的压榨还可恶——没有加班费。

　　戚易水是今年刚毕业的本科生，普通一本，二十二岁，工作三个月。
　　是的，三个月，她刚过完试用期就要跑路了。

　　更何况是裸辞，这使得本就拮据的她，完全无法在这种二线城市生存下去。

　　……

　　再说吧，钱花完了再说吧。

　　大不了回家啃老，她的父母一向宽容。

　　戚易水疲惫得很，草草冲了个澡，灌了几口漱口水，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夜晚的沉寂让戚易水的梦格外宁静。

　　那是片洒满月光的海，海风微微吹拂在她的脸上，一只黑猫蹲在一块礁石上，在她面前。
　　黑猫是慵懒的，眼神又是尖锐的，像是穿透梦境的迷雾，直勾勾地注视着戚易水。

　　似乎预兆着什么。

　　戚易水睡眼惺忪地刷着牙，另一只手把手机架到洗漱台上，身体前倾，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她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念出搜索引擎上的字：“不详的预兆。”
　　也许是早晨的她还拥有更多能量，她颇有兴致地点开“查看更多”，一目十行地看完一长串的解梦，肯定地点头：“确实。”

　　“噔噔——”
　　闹钟响了，戚易水摁掉手机。

　　这是她的起床闹钟，但她的生物钟一般比闹钟早一些。

　　“噔噔噔噔——”

　　怎么又响了？

　　戚易水打开手机看，是她的好友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她喜欢静音＋勿扰，上班后才半被强迫着改了。

　　想到这三个月痛苦的打工人日常，她不仅感慨，居然才三个月。
　　明明像是熬了好几年。

　　快了，今天周三，还有两天。
　　戚易水继续安慰自己。

　　前往地铁站的路上，戚易水扫了一眼她朋友的消息，是要接济她，让她搬过去合住。

　　是的，戚易水现在住的房子下周末到期，之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续租，也和朋友提到过这事，所以她朋友颇为上心。

　　她敲着键盘：「休息两天再考虑吧」
　　对面的温鹤年：「行，慢慢来吧」

　　上班时间总是折磨人的，所幸她最后一个项目也已收尾，只忙交接省了她好多脑细胞。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大家都搬出躺椅午睡。

　　公司在写字楼十五层，不上不下，窗外望去，既看不到郁郁葱葱的柏树，也望不到湛蓝的天际。
　　戚易水已经把自己的躺椅带回去了，趴在工位上午睡，那梆硬的桌面和滑溜过分的轮子又让她睡不好觉。

　　沉思片刻，戚易水决定去顶楼天台吹吹风。

　　写字楼有快三十层，楼高风也大，平时天台很少有人上来，一般也锁着。
　　但是安全通道不锁，戚易水一般从那儿上去。

　　真是很奇妙的感受，双臂撑在栏杆上，感受风从侧面吹拂到脸上，凉丝丝的，带来了自由的气息。

　　她又想到了那个黑猫般的女生，年纪似乎和她差不了多少。

　　风变大了，头发止不住乱飘到她脸上。
　　戚易水将头发盘起，掏出了手机。

　　盯着验证消息里的“闻昭离”三个字，她叹了口气，点下了通过。

　　Nocturnality：「闻昭离」
　　戚：「戚易水」

　　等了两分钟，对方没有回复，也许是在午休的打工人，又或者是不睡到下午一点就起不来的大学生。

　　戚易水将手机息屏，抬头往上看，一架飞机从天上划过，留下一行卷卷白烟。

　　说实话，抛开工作，生活与学习还是很有趣的，不是吗？

　　她拍拍自己的脸，感觉脑袋有些清醒了，握着手机准备下楼。

　　“噔噔——”

　　她蓦然停住脚步。

　　Nocturnality：「我以为你主动给我二维码，就不会通过我了」

　　戚易水：……
　　好直白，直白过头了吧……

　　戚：「抱歉，太累太忙了」
　　戚：「以为通过了来着」

　　Nocturnality：「为什么要道歉？」

　　戚易水：……
　　戚易水梗住，叹了口气，靠在天台边的栏杆处坐下，敲着屏幕上的键盘。

　　戚：「如果我顺着你撤回我的道歉，你是不是还要质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Nocturnality：「小猫探头.JPG」
　　Nocturnality：「你性格好直！」

　　戚易水：……

　　人无语到极点是会笑的。
　　戚易水冷笑着抽回左手撑脸，一只手用大拇指敲着键盘。

　　戚：「。」
　　戚：「工作了，再聊」

　　想着也许还会有所纠缠的戚易水手指敲在屏幕上，发出几声有节奏的清脆叩响。

　　Nocturnality：「好吧」

　　这倒是出乎戚易水的意料。
　　这句“好吧”以后，对方确实没有再发消息来了。

　　好古怪一人。

　　戚易水再次回忆了一下迄今为止与她相关的事，再次感慨——真是好怪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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