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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馄饨好吃不易多吃
初春峭寒,清晨的温度更是异常刺骨,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冰粒窜进喉咙,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凉意。林南笙是被冻醒的,桥洞虽有遮顶,但依旧是四敞八开的透风之地,无风的时候还好,一有风,人只能贴着桥柱发抖,一晚上不得合眼。幸好河水还没融化,不然这个晚上即使有内力护体,估计也得得风寒。林南笙搓搓手,向手心哈了口气,白雾从手边冒出,他怔怔地看着白雾消散,打了个冷颤。
今年春天格外的冷,再等几日河水融化,气温又会骤降。林南笙抬眸瞟了一眼天,太阳尚未升起,天色阴沉,估摸着今晚要下雪。瑞雪兆丰年,至于多少人死在这场雪里,谁会在乎。要是下雪的话就去找赵婶子那对孤儿寡母凑合几个晚上吧,赵瑞风寒还没好,看看他的情况,顺便借个屋檐墙壁看门儿,省的那群二流子半夜不睡觉在外面瞎晃悠。
白日阳光还是冷的,风不大却是格外凛冽,一丝一缕的刮得人骨头痛。林南笙将头发高高束起,从口袋里面取出半个油纸包的烧饼,席地而坐,背着风啃着饼想着今天安排:这个时节小孩子和老人是最难熬的,估摸着乡亲们家里的存粮见底,柴火什么的也用的差不多了,天气冷人少油水很容易生病,要准备点生姜,玉屏风散虽然作用更好,性价比不高,对巷子里的人来说是一种负担。昨日上工的工钱还剩下十余枚,老陈家的小孩儿天天扒着墙头看着卖糖堆儿的王叔,给他买一串,剩下的钱正好一会儿再吃碗馄饨。刘三叔说过两天杨掌柜远道归来,趁着人家歇几天的功夫攀攀关系,送下一批货的时候带着我,包吃包住工钱还多……
这个天气下的烧饼又冷又硬,林南笙哽着脖子吃完了,甚至出了点汗。他抹了把脸,又将油纸塞回原来的口袋里,拎着刀打算出门找零工。刀是好刀,长四尺二寸,横刀制饰,刀身如墨,仅刃处留有一丝雪芒,锋利无比,吹毛即断,削金断玉不在话下;刀柄雕饰如星宿运行,无光之处也有着温润的光泽;而鞘,嗯,刀鞘也曾经辉煌过,但是现在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刀鞘罢了,而那枚挂着温润的乳白玉环的绛色刀穗,以及刀鞘上的金银装饰品,一路上都被林南笙毫不犹豫地卖了作路费,剩下的钱则用来接济灾民。他一路漂泊,一个人一把刀,最后驻足于此,扬州。
好像是和人约定过在这里会面,林南笙回忆着,脑海里隐隐浮现一道白衣人影,他握剑指向自己,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说的什么?记不清了。林南笙挠挠头,想起不来就不想了,脸都不记得,更何况曾经的话语。对现在的他来说,前尘往事全都随风而散,当事人站他面前都不一定认得出来,随便他,爱谁谁,现在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谁管记忆里不清不楚的家伙。
“林小哥,吃饭了吗,来,大姨这里有个包子,别光吃冷饭冷菜了,太冷了来姨这里住,和你大柱弟弟一屋,那臭小子他老崇拜你了。”林南笙刚走进巷子,就被巷口洗衣服的钱大姨拉住,他低头看着拽着他袖子的手,通红还生着冻疮,再望向钱大姨灿烂的笑容,将那个热乎乎的油纸包子推了回去,“没关系的大姨,我内力护体,这种事情无所谓的。”
“林小哥,你这话可不能乱说。”钱大姨端正了神色,蜡黄的脸上露出几丝不满,她撇撇嘴道:“姨知道你厉害,但是人身子不是铁打的,是肉做的。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受不了的。”钱大姨站起身,一脚跨过面前的水盆,不由分说地将包子塞进林南笙的手,“拿着,不许对姨客气,不然姨生气了。”说完这话,她害怕林南笙把包子还回去,端起盆就走了。
“好吧,好吧。那我收下了,谢啦钱姨。”林南笙抵不过钱大姨的好意,他拿着这个包子忍不住捏了捏,暖洋洋的,感觉连心都跟着温暖起来。他挠挠头,向钱大姨远去的背影大喊:“谢谢钱姨——”而钱大姨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就此离去。正所谓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便是如此。
包子是死面儿的,林南笙一口咬下去,皮儿有点发酸,汁水流了他一手。他舔着手指,瞅了一眼馅儿,白菜馅儿的,新鲜是新鲜,但实属有点没滋没味儿。钱大姨的手艺很好,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多好的手艺也不能将素菜做出肉味。林南笙三两口干掉包子,收好油纸。太阳破晓,时候尚早,还能吃碗馄饨,再去码头运货,顺便还能联系刘三叔关于送货押镖的事情,一举多得,实在不错。
“咳,咳咳咳……林小哥出去上工啊!”王大爷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从巷子另一头探头,他眯着眼看着林南笙大步走来,捋了捋嘴上的一大把胡子,“好小伙儿,真勤劳啊,我家妮子要是晚生个二十年就好了,嘿,你们保准是良配。”
林南笙啧啧嘴,回忆了一下他了解的王大娘的所作所为:和钱大姨因为一块便宜猪肉吵架,脸一黑腰一叉手一指,气势汹汹指天骂地,得理不饶人,骂的钱大姨丢盔弃甲,后面更是拎着猪肉撵着人家骂,还是她丈夫边赔礼边把她拉走此事才告一段落;她家儿子在私塾挑衅赵瑞还弄坏了人家的书包,被赵瑞揍了两拳,她天天上门骚扰赵婶子,在巷口指桑骂槐,说什么有些人是丧门星,活该丈夫早死,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甚至有一次差点将一桶泔水泼人家赵婶子身上;白嫖老陈家的菜还说人家缺斤少两;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拿来嚼舌根;还有想吃我豆腐……最后,他盯着王大爷浑浊无光的眼睛叹口气,好一个“良配”。
“哈哈,谢谢大爷您的好意。我先去干活儿了。”林南笙哈哈尬笑两声,搪塞了一句就快步离开,火烧屁股一般地跑了。这线还是别瞎牵了,怕不是一牵一对怨侣。王大爷还想继续和他唠唠,但是林南笙跑的飞快,只能作罢。他哼着小曲儿,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进巷子,“庸脂俗粉~多如海,好一朵幽兰在空谷开。俺张珙,今日把相思害,(白)是了~”
太阳升起,风也渐渐平息,寒意虽重,心却炽热。林南笙出了巷子,在柳树下驻足,抬手挡住脸上稀稀疏疏的阳光,“阳光挺好。”这样说着,他将刀背在背后,向巷子口外的馄饨摊走去,“孙叔,和往常一样,来一碗馄饨,多加葱花!”
孙叔支了十几年的馄饨摊子,远近闻名。芥菜肉的馄饨又鲜又甜,碗大管饱,味美价廉,附近的人都爱来吃,甚至还招待过城里的老爷。摊子不大,一个顶棚几张桌椅加一个灶台,就支棱在自家门外。这个点儿人不少了,做工的人都出来干活儿了,就一张桌子空着。林南笙还纳闷儿孙叔怎么没回他,定睛一看灶台旁忙活的是是孙毅,孙家大儿子。他看见林南笙也没个好脸色,抬抬下巴指着那张空桌子,示意林南笙坐那里等他。林南笙笑嘻嘻凑过去搭话:“今天孙毅大厨难得掌勺,我可请好了。”
“去去去,你别来碍事。”孙毅不耐烦地挥舞着勺,在水汽蒸腾中驱赶着林南笙,“我爹腰疼,让他歇两天,我和我娘也能顶着。一碗馄饨多加葱花是吧,八个铜板,坐那儿坐着,一会儿我娘给你端过去。”在灶台旁边支了一张小桌子包馄饨的孙氏冲他笑笑,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林南笙摸摸下巴,那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诶我说毅子啊,我就几天没来吃,怎么涨价了。”
“那个,哪儿,哦,河北道那块儿。听说那里旱灾严重,一斗米一千钱都买不到,这价格涨的,老长时间还没个解决方法,咱这里也害怕,人心惶惶,这各种东西价格不就上去了么。”孙毅又下了一锅馄饨,拽过胳膊上的汗巾擦了两下头,左看右看,才继续和林南笙嘀咕:“我小时候皇上就是这个皇上,现在皇上还是这个皇上,奸臣当道,太子迟迟不立,这往后还没个着落,能不当心吗。”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林南笙点点头,他南下途径河北道来到扬州,亲身经历过旱灾那段时间,更觉得孙毅说的有理。他摸出口袋里面的几个铜板打算付账,仔细一数发现就剩下七个了。林南笙有些纳闷儿,他记得昨天还剩下十来个的。哦对,那个烧饼,他一拍脑门,想起了昨天嘴馋买的两个烧饼,剩下的半个还做了今日早饭。
林南笙尬笑两声,觉得此刻分外安静,连街坊邻居吃馄饨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只剩呜呜的风声敲打着顶棚。他挠挠头,摸摸脸,低声不好意思道:“咳咳,毅子啊,我赊个账,就这一次,你林哥声誉可是很好的,明儿,不,晚上就能补上。”
孙毅听见这话,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手上却给林南笙这碗加了好几个馄饨,满满当当的一大碗递了过去,“算我请你。”一向沉默的孙氏也难得发声:“林小哥,收着吧,要不是你救了老孙,他现在可能都在地里躺着了,一碗馄饨而已,以后都来这里吃,不收你钱。”
“嗨呀,这多不好意思,就这一次,意外情况。”嘴上客气了一下,林南笙却不打算推脱,馄饨坨了就不好吃了,香喷喷热乎乎刚出锅的芥菜馄饨,皮薄馅大,滋味正好,是这破天气不可多得的一丝暖意。他双手去接那碗馄饨,忽然间,他左手撑住灶台借力一转身子,右手直挡自己面门,紧接着“啪”的一声钝响,他握紧手心,面色凝重,垂眸看向手里这枚暗器,原来是一粒碎银子。
“店家,一碗馄饨,不要葱花,余钱算我请他的。”林南笙抬眸看向说这话的青年,他衣着华贵,面容清俊,神色冷漠,如高山覆雪,不染人间浮尘,一双眸子精致而淡然,像是烧亮的寒青青的银,那双眸子斜了林南笙一眼,便垂下眼睫,不再多言。青年一个人占了唯一的那张空桌子,不顾他人畏惧的眼光与窃窃私语,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摊子上免费的热茶,他抿了一口,便面色不霁地放下杯子,露出手腕上的一串如玉质感的骨珠。他转着手上的骨珠,闭目养神,好一个少爷架势。
以我的耳力,竟然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知道何时来的。那一粒银子,要不是接的及时,此刻怕不是已经倒下了,看来,此人是敌非友。林南笙这样想着,却换了一副笑模样,又出声提醒呆住的孙家母子:“孙毅,听见没有,这位爷要碗不加葱花的馄饨,这不快点给他盛一碗。”
“哦哦,好的,好的,大毅啊,快盛一碗,我给这位爷端过去。”孙氏拘谨地在围裙上蹭蹭满是面粉的手,急急忙忙站起来,也许是久坐乍起,身体晃悠了一下要摔倒,幸好林南笙及时扶住,免了她这一摔。孙氏求助的目光转向林南笙,“这位爷是不要葱花的,对吧。”
“嗯,没错。”林南笙看看紧张到站不稳的孙氏,又瞅瞅手在抖的孙毅,坦然一笑道:“孙姨,你坐下继续包馄饨吧,我给这位爷送去。”
“那拜托你了小,小林哥。”孙毅喉结上下滚动,颤抖着递给了他那碗一颗葱花也没有加的馄饨,嘱咐道:“碗烫,哥你端的时候小心点。”
第一次,阿不,第二次听见这小子叫哥啊。林南笙真的很想故作高深说一句,喊我一句哥我可以记十年,但是他一手一碗馄饨,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好作罢。刚出锅的高汤馄饨,碗是真烫。林南笙要不是用内力隔着碗边,也要被烫的龇牙咧嘴了。
“爷,您的馄饨,不加葱花。”林南笙将两碗馄饨摆在桌上,没有葱花的那碗推给青年,自己留下了满是葱花的那碗,随后一屁股坐在青年对面,顺手从筷笼抽出两双筷子,搓搓确认没有倒刺后,他将色泽更均匀的那双递给青年,动作娴熟,经验老到。青年没出声,撇了他一眼,接过筷子,就这样挑起一只馄饨,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我在干什么,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哪路神仙都好,告诉我我在干什么,我在给一个不知道有意无意但是绝对是有点想搞我的人搓筷子,这个破手,破手,破手。喜欢照顾人的习性什么时候能改改,别什么人身上都往上凑。林南笙借着馄饨的热气将脸埋在碗里,脑内思绪翻涌,半盏茶的功夫才平复情绪,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林南笙光明正大地将目光落在青年脸上,从上至下,打量着青年的一举一动,本是判断青年的来意,但是嘛……俗话说,秀色可餐,好看,爱看,多看:青年头戴白玉发簪,雕工古朴大气,其色白而质纯,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林南笙咂咂嘴,手上筷子不停,继续观察着:束发所用发带隐隐有暗纹浮现,这种手法,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蜀地苏家独有的,叫什么锦绣腹中藏,没记错的话数百两银子一匹,有价无市,苏家落败以后,这种锦缎水涨船高;接着是青年的眼睛,眼皮上有一颗小痣,垂眸则有,抬眼却无,眼尾上挑,本是多情而水润的桃花眼,少年意气抵消了那一抹情色,黑曜石般的眸子漆黑透亮,而那丝愤怒的光更是使这对寒星似的眸子熠熠生辉。
啊,生气了。林南笙意识到了这点,果断继续把脸埋在碗里装鸵鸟,筷子在空荡荡的碗里搅和,同时发出香甜的吧唧嘴声音,俗话说得好,只要我不要脸,别人就拿我没办法。青年便是如此,他黑着脸,放下筷子,略带怒气问道:“怎么,林……凛冬连绵不绝的风都是佳肴?”
“当然,风怎么不算佳肴。”林南笙大言不惭,摇头晃脑,开始胡编乱造,“扬州的风润而不腻,柔而多情,怎么不叫扬州一绝,正所谓读书消得泼茶香,那什么,清茶小茗,掩卷小憩,始有古意。淮南离得虽近,风却不同于扬州……”
青年懒得再听他的胡言乱语,抬手招呼孙毅,给林南笙又要了一碗馄饨。林南笙也借着这碗馄饨停下了自己绞尽脑汁的编的风之味,美滋滋地吃起了第二碗馄饨。他越吃越不得劲儿,抬眼一看,青年双手抱臂,冷笑着盯着他。有点食不知味,但是不多,反正有下饭菜,还能凑合。林南笙暗暗感叹自己的厚脸皮与好胃口,继续低头,吃着他的第二碗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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