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

　　我走在大理石发光的地面上，冷气透过门缝。我随意地朝教室看了一眼，里面设施都比之前好了很多。由于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外有人走动难免收到一些好奇的目光。
　　很快左拐进入一间单人办公室，我没忍住对庄月群说：“变化真大。”
　　随后我就想起封存在记忆里头顶上嗡嗡的风扇声，嘴里的薄荷糖，和...
　　“是啊。”庄月群还想跟我说什么，随后便被一个电话打断了。接完就说要出去，让我不要客气随便坐，桌子上的坚果水果饿了可以吃。
　　“本来就是为学生准备的，跟你们之前一样。”
　　门关上，我随便找了个凳子，理了一下晚上的发言：无非就是感谢学校感谢老师感谢自己。无聊地玩了会手机估摸着要下课了。
　　有时候不得不说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大学跟高中上课时间还是课表都有明显的差异。但只要一回到这里，走过之前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跟玩情景游戏一般，触碰线索就能弹出主线。
　　我盯着桌子上没改完的作业本，思绪游离。
　　时间记的没错，下课铃很快就响了。隔了两分钟左右脚步声和说话声才变大。我听到有人敲门，没什么反应过来门就被推开。
　　对方看到我明显一顿，打开门喊出的“庄老——”一下子就收了声。
　　“庄老师出去了。”
　　“哦！”他进门利索搬走放在桌子最外面的一打作业本。准备出去的时候还准确叫出我的名字。
　　我有点诧异，“你认识我？”
　　也许手要托着作业比不了手势，男生朝我眨眼：“庄老师经常提你呢，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我感觉气质不太像你，没想到喊对了。”
　　“另外一个名字？”
　　“好像是孟息吧，学长我先走了。等会庄老师来了你帮我跟她说五班作业我抱走了。”
　　我嘴上说着好，心里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补上了。
　　五年前有嗡嗡作响的风扇，咬破薄荷糖的清凉，和孟息。
　　名字能看出一个人的气质么。

　　“你可以跟我说说这道题的想法吗，陆河？”
　　“陆河，你看起来好困。”
　　“薄荷糖，吃吗？”
　　“陆河，你想考哪？”
　　“回家了，陆河。”

　　“陆河？陆河？”不知道庄月群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走在我跟前，我回过神应了一声。
　　“老师。”
　　“好久没见到你咯，变化可真大。”庄月群笑眯眯的，“大学怎么样，好玩吗。”
　　庄月群是位好老师，几年没见还是不可避免的生疏。我从小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高中那会更是严重，都懒得表达自己。现在回想真的是活的跟木偶一样。
　　“还行。”
　　庄月群点点头，我们聊省实的变化，她还时不时想到几位同学脸上带着笑。
　　我静静地听着，回忆开闸似的，庄月群说什么脑子就自动播放回忆。如果穿上校服，我真以为自己还是高中生。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好玩的一届。”她总结到。
　　话毕，她又轻声说：“也不知道孟息怎么样了。”
　　本来想直接问孟息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我决定先说搬作业的事，“老师，下课的时候有个男生把五班的作业搬走了，他让我跟您说一下。”
　　“好。”
　　庄月群喝了口水，我看着柜子上的绿萝垂下来的叶子，再把自己心里想问的问出来：“老师，那个男生说您提起过我和...和孟息。”
　　我嘴角上扬了一下，“他能喊出我的名字。”
　　“当然真的啦。”庄月群很是得意，“当老师啊，看到你们过得好，就满足了。”她顿了顿，接着到：“一届又一届学生，这次百年校庆学校把你们请回来，看到你们都有所成就心里就开心。”
　　“你现在跟孟息还有联系吗？”
　　一个意外的问题半响，我答没有。
　　“你跟他也没联系吗？”庄月群有些惊讶，“孟息在你高三那会还向我问起你的近状。”
　　这句话如惊雷，冷气灌入我的衣服里，手在腿上的触感变得明显。“什么...”
　　四舍五入一下，他还找过我？
　　我百感交集，我两眼一黑。
　　一个人就跟失踪了一样。在高二的时候，在一个平常的日子，在前一天桌壳和桌子上都堆满作业和试卷的位置上，第二天就全部不见了。
　　“我们班的孟息同学因为家庭原因前往北方上学，这几天在办转学手续，因为时间很赶他还没来得及跟大家告别。”庄月群顿了顿，“让我们祝他一切顺利。”
　　我还记得庄月群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刚上完体育课回来，大家扇风打闹，我坐在位置上喝水。
　　孟息从不出现在八卦里，成绩中规中矩。班长喊了句啊？庄月群也只是摇摇头不肯再多说。有一个女生不敢相信，“老师...今天不会是愚人节吧。”
　　我也不敢相信，我现在就想回家拿手机。想回家的情绪到达顶峰。我想回家。
　　他明明前天还在问我想考哪里。

　　又过去一周，那张空桌子被摆到讲台旁给老师面批用。
　　只有一楼的金榜墙上，还有他的名字和照片。
　　可是下一个月，在他名字照片那里会有其他人，只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名叫孟息的名字了。
　　我跟他发消息，一天一天的发，没有回复。
　　一周过去，一个月过去，半年过去。头像昵称不成改变。对话框永远都是我留下的绿色页面。我有时会突然想起，在忙碌放空中，在睡梦忽然清醒，定睛一看已经在键盘上打下他的昵称。
　　他应该是不用这个微信了。
　　我大学在外地，我家距离省实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沿海地区的夏天闷热，爸妈受不了回老家解暑去了。参加完校庆回到家已经快凌晨，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躺在床上，对着手机发呆。
　　脑子突然闪过一句话：“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是爱发呆。”
　　记忆中的孟息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这句话的？
　　我当时是怎么回他的，有说话吗？
　　有又没有。
　　真的是，回一次高中想起那么多事。
　　我没有目标地看着窗外，一点光都没有。看来今天没有月亮。
　　我能确定的是，我好像真的在忘记他了。
　　我不要。
　　孟息，来梦里见见我吧。再不成..让我回省实。

　　好热...我迷迷糊糊地想。眼皮跟胶水粘了一样，想睁睁不开。莫名觉得燥得慌。
　　我是不是被鬼压床了...怎么动也动不了。
　　“陆河！”
　　这句话跟解药一样，把我的眼睛拯救出来。来不及迷糊就对上孙欢的眼睛：“你小子睡得很香呢，要不要再给你个枕头。”
　　天，这是...省实？
　　我怎么在学校？
　　我吓得凳子往后一靠，还好后面有张空桌子给我一个支撑点。
　　周围发出一阵低笑，我甚至看到周灏捂嘴，他笑的脸都要裂开了。
　　也不知道捂嘴有什么意义。
　　我记得他高三的时候回老家了，那这是...高二？
　　还真给我梦到了？
　　太好了。可以看到孟息了。
　　熟悉的配置，头上是嗡嗡的电扇，我起身不经意的偷偷往旁边一瞥。
　　空的。
　　一点都不好。
　　“数学考满分也不能不听课啊。”
　　“对不起。”我蔫蔫地说。
　　孙欢似乎是被我噎了一下，“老师也不是怪你，很快就高三了大家都打起精神，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安排我拿着卷子去后面站着听，不困再回来。
　　我闻言走出位置，本来就坐后面，没几步就到了。
　　“陆河居然也有站后面的一天。”
　　“他表情不对啊，欢姐后面想说的话都没说。”
　　“他看着有点...”女生转过头看着我，感受到目光后我平静地看回去，她立马转过头不说话了。
　　我倚着墙，手里拿着卷子。低头视线却落在身上的校服上。
　　这是梦吗。
　　如果是那我怎么还能分辨真假。
　　好不容易做一次高中的梦，还梦不到你。我失望地想。

　　“孟息，你来讲这道题。”
　　一阵头晕脑胀，我不知道怎么的从站着变成撑下巴。看到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走向讲台，我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背很直，每当我就要看清他的脸时，他就像有意般不让我看到，极快地面向黑板。
　　头好圆。
　　写的字真好看。
　　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脸。
　　也是。记忆都模糊了还指望梦里多还原。我揉一下眼睛，认命地握紧手上的笔。

　　“陆河，陆河？”朝思暮想的脸凑到我跟前，
　　“孟...息？”
　　这下我看清楚他了，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我愣愣地看着他。兴许是见我叫他名字，孟息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我还以为你晕车晕过去了。”说到这，他又凑过来一脸严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晕不晕。”
　　“看起来好呆。”他嘀咕一句。
　　我哪里有心思听他在说什么。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脑子一片空白。
　　我下意识地举起手，想抓住他。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吧。本来只想梦到你，可是梦到你就想靠近你，想感受你的温度。人是贪婪的，我对孟息是贪婪的。
　　眼看就要碰到的那一瞬我又不敢看他。
　　车厢突然颠簸，他没坐稳，朝我这边靠。
　　就在这时，车厢内淡淡的皮革的味直冲我的嗅觉，很快又被孟息身上的香味笼盖。
　　蓝色百褶样的车帘扫在我的胳膊上，挡住的太阳从帘下透过细小的灰尘。
　　他是我对外界的感观。
　　“小心。”我托住他，垂眼就看到孟息浓密细长的眼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像蝴蝶一下扇动。他丝毫不在意我的抓着他的手腕，跟我说：“快到博物馆了。”
　　大脑宕机了，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我们高一去研学，下了高铁坐大巴去博物馆。
　　他这样瘦，我轻松一拢就能握住。
　　我们坐的很近，我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他鼻梁上的一颗痣格外突兀。
　　大巴内同学都在聊天，还有女生跟向导唱歌。我们坐在最后一排，没人注意我们。
　　后背倏然像有数只蚂蚁在爬，我忍不住想叫他：“孟息。”
　　“嗯？”
　　顾忌到有同学，我压低声音：“孟息。”
　　他也压低声音：“我在。”
　　我小小声：“孟息。”
　　他也小小声，还是那个样子：“你说。”
　　“你高二为什么要走。”我大概是傻了。
　　“高二？”他果然没听懂，复述我说的话后向我请教：“我高二走去哪。”
　　“走...“白光突现，嘈杂的声音消失，胳膊上的温度不见了，我眼皮不受控制地想阖上，所有场景都往后跑。
　　这是梦醒了吗？
　　我想用手把想闭上的眼皮掀起，抬不起手也动不了腿。我咬咬牙朝老天喊能不能给我两根棍子我要眼皮支撑起来。
　　最后的最后，也不知道场景轮转到了哪里。我看到他朝我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最后停留在眼尾。
　　“怎么那么红，”我听到孟息轻叹一口气，“别哭。”
　　我醒了。
　　天还是黑的，打开手机也就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我擦擦脸，盯着天花板。
　　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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