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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月三十一号的日子,夏热未散,天蓝得如一湖泊,还滞有丝丝缕缕细云,分明是阳光普照的时候。楼下沥青路上,车辆如同即将融化的糖果,被送入大烤箱里,缓慢地接受烘烤,车鸣如同烤糖时发出的“吱吱”声。
甘靖殊在阳台上看着这一幕,这样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在阳台的防盗铁丝网内观摩了一会,又给几盆多肉浇过水后。她慢慢悠悠地挪回客厅,拖鞋也发出“吱吱”声。
下一秒,甘靖殊如一板直挺挺的木板,躺进了柔软的沙发里,顺手抓了一个抱枕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开始刷手机。
没意思,现在的视频真没意思。但她仍是一条条地划着,消耗着时间。美女帅哥?点赞了;猎奇抽象,她笑了几声,看到评论区里千篇一律的问答又笑不出来了;唱歌?她也会呀,想是这么想,她也试着嚎了几句,唱完,就放下手机自己给自己鼓掌了。可惜可惜,就是没观众。
下一条,又是下一条。没完没了的下一条就像一个黑洞,吸纳着无数现代人的时间、精力甚至笑容,吞噬着你的自身,你的一切……所以快来试试这款自律产品吧……
一眼营销号带货,划走了。
但它的话确实没说错,整个暑假,甘靖殊就逡巡在这片数字森林中,不得章法,横冲直撞了将近两个月。
终于,这两个月也要说再见了。迎来的将是惨不欲生的五个月。想到这,甘靖殊瞬间没心情了,这个上午和半个下午,她仍是这种生存模式,懒懒散散。
可不知回校是谁来接……思及这里,她手指不自主地点开了通讯录。望向熟悉的名字。心生犹豫。
打不打呢?不会真忘了她吧?但是打的话,又像前几次那样不接听……不打的话,甘靖殊望向门口的一堆行李,怎么搬呢?
算了,还是打一个吧!正当甘靖殊要按下时,一个陌生电话进来了。
“喂?请问你是?”
“请问是甘靖殊吗?”
“嗯,我是。”
“你好,我是谢总的助理,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叔叔,现在谢总还在开会,她叫我去送你上学。我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到达小区东门楼下,可以吗?”
挂断电话后,甘靖殊看了看时间:两点五十,留给我下楼的时间可真宽裕啊,哈哈。
十三分钟后,喜欢经常在睡完午觉后去小区楼下散步的杨奶奶看见了一个狼狈的高中生吭哧吭哧地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现在马路边上:那名高中生身上背着一个大书包,左手拎着一套经典红色塑胶桶盆,右手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放着一袋摇摇欲坠的书,而在她的不远处,还有着大大小小的袋子。
看起来已经有她年轻时拖着全家老小饥荒时逃亡的感觉了,杨奶奶心想,这孩子力气还挺大,估计是下过地的,一点也不像她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的孙子。但就是奇怪:这娃的家长呢?
如果甘靖殊听到了杨奶奶这些内心独白,一定会在心里反驳:她可是最纯正的城市小孩了,连田地都没见过几回,更别说力气大了,她不搬,也没人会帮她搬。都是被逼出来的。
甘靖殊放下手里的桶盆,向四处张望,就是没看到车的影子。她叹了口气,也太没时间观念了吧,她整个人累得倚在电线杆上,准备掏出手机打电话,却看见她的双手已经被行李勒得通红,布满狰狞的红纹,还隐隐有血迹。甘靖殊又叹了口气,在校服裤上蹭了蹭,继续在裤袋里摸索着手机。
电话拨出,甘靖殊却难得走了走神,想起刚刚在电梯里的对话。
“欸,上学啊?”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拿?”
“你爸妈呢?”
杨奶奶走到甘靖殊面前,心想这娃莫不是耳朵不好使,比她还耳背。说了那么多句话还没个反应的。
甘靖殊回过神来,听着这些大同小异的话语,心里早已无波无澜。本来是想笑一笑的,但却累得只能喘粗气了。她平复呼吸,尽量微笑回道:
“爸妈都忙呢。”
“再忙也不能让孩子一个人上学啊……”耳边还停留着那位陌生奶奶的埋怨,甘靖殊不由莞尔,看向手机,已经自动挂断了。
无人接听。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十八分,谢总的林姓男助理迟到了。
又等了五分钟三十九秒,甘靖殊决定去求助更靠谱的滴滴。
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也烘烤着甘靖殊的脖颈。汗已经从发鬓流到了被晒得通红的脸,再到下巴,没入校服短袖里。书包的带子勒得她肩膀疼,她只能一会耸一下肩,一边查看滴滴。
正当她准备下好订单时,一道电话强势插入支付页面。
“你好,是甘靖殊吗?我散会有点晚了,不好意思,我现在在阿肥肠粉那里,请问你在?”
“你对面。”
甘靖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黑色轿车。
林至锋下车,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长得和谢总确实像,一样的微笑,一样的明明看不起人却还要假装平易近人的清高,以及一样的……他及时打住自己柳絮般疯飞的念头。
“我来搬上后备厢吧。”他上前一步,殷勤地阻止女孩搬行李,“我来我来。”
甘靖殊也没阻止,后退一步,甩了甩了被勒得通红的手,观察着这个迟到多时现在又殷勤的男助理。
看起来二十多岁刚毕业的样子,比她大不了几岁,金丝眼镜,文质彬彬,清秀书生。这么多年了,谢女士的爱好还是这样,一点也没变。
甘靖殊自嘲地笑了笑,她都要上学了,这么个业务能力不过关的人也能被拉来,谢女士也真是一天比一天心大。
终于坐进灌满空调冷气的车里。林至锋缓缓呼了一口气,怎么能有那么多东西,还那么重,这孩子是要搬家吗?不过以她的家庭状况来看,也确实是搬家了,这么想着,他摩挲了一把方向盘,启动车子。
“开学是上高二了吗?”
“嗯。”
“选科了吧?”
“嗯。”
“选的文还是理啊?”
“理。”
林至锋还想继续搭话,余光却瞥见车内后视镜里的少年,她正低头拿出蓝牙耳机,侧头戴在耳朵上,修长的手指划拉着手机,一双淡然又专注的眼睛看着流光溢彩的页面。
果然,有钱人都这样。自讨没趣,他也闭了嘴。
一时间,车里只剩空调的冷涩味道在无声流动。
甘靖殊很满意现在安静的局面,她坐近车窗边,一手抵着侧脸。眼睛如同下雨时窗外划过的雨滴,也不断地划过景色,看着窗外的天空由纯粹的蓝变成孩童信手涂鸦的铅灰色。她降下半侧车窗,风尽数灌入她的领口,感受着每一寸风的温度,也感受每一粒灰的颜色。
她眼里掠过大小商场,绿化带,公园,直至熟悉的学校周围。
这个时候,家长已经差不多搬完东西撤离了,所以她们基本没堵车就到了校门口。
林至锋下车,搬下行李,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刚准备问这个话少得可怜的女生要帮她搬东西去哪里,电话却来了。
刚下车的甘靖殊平静地看着迟到男助理的全举动,耳机里正播着摇滚乐,却无法激荡她的心半点。
“如此过了三十年……”
她看见那位迟到男助理对着电话又点头又笑;她看见林姓助理对她抱歉地笑了笑,指着面前那堆行李,好像说了什么;她看见那辆像黑色轿车的庞然大物疾驰而去;她看见满地的行李流下眼泪,和她一样又一次被抛弃在原地;她看见……她看见什么了?
“直到大厦崩塌……”
她什么也没看见。
她打开折叠好的小推车,木然地摊开,把一袋袋书放在里面。再拎起桶盆衣架等等,背起书包,拖起行李箱。
周围的人群川流不息,家长搂着孩子的肩膀亲昵地交代着什么,“给你买的水果要记得吃啊,上次旅游买的特产记得和同学分享……”;三两久未相见的好友搂着对方的肩膀,“吃饭去?”“点外卖吧!饭堂多难吃啊,今天还是疯狂星期四呢!”
这些如潮水般生生不息的声音涨潮了又褪去,她仍在提着自己的行李踽踽独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
“淹没心底的景观”
…………
手有些痛了,她停下来看一下周围。似乎有人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也许是自作多情,所以她也装作没看见,继续走着,听着她的摇滚乐。
“别听歌啦!”
江明彻简直想摇醒面前这个男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听?!
坐在他对面的男生被他的音量袭击,也只是掀了掀眼皮,淡漠地瞥他一眼,突然就笑了。
一边笑,一边从衣兜里掏出蓝牙耳机盒,摘下蓝牙耳机,把耳机轻巧地推入盒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再缓缓推向前,大有投降之势。
“不听了不听了,我倒想听听你要问我什么正事。”他笑着举双手往椅背靠。
“你真不去竞赛了?”江明彻啃着炸鸡翅,嘴上带油,神情却无比认真。
听到这话,旁边还在啃着手指思考题目的王琮也看了过来。
被发问的当事人却没什么反应,还在笑嘻嘻的:“就这个啊?对啊,压力太大了,我又不是天才。没必要全赌在这一条路上。”
王琮听罢,用笔推了推眼镜,非常认可:“你上学期的成绩和状态确实证明了这一点。退出也好。”
“欸欸欸,宗啊,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吧,我可是自愿退出,只为给你留出足够发挥空间的。要我还在,指不定谁称学神呢。”
“那你帮我看下这道题。”
“……滚,你别吃我的疯狂星期四。”
江明彻还是有点替自己的兄弟可惜:“那你就去不了桂班了,就只能呆在实验班了。这样老付也同意?”
“他同不同意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单凭成绩我也可能再回桂班啊,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江明彻没话说了,只能默默吃着炸鸡翅,又配了一口冰可乐。
还是疯狂星期四好。
对面的男生又将桌上的耳机盒收回来,半侧过头,戴上耳机,开始挑歌。
渐渐,教师饭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王琮做满了两页的草稿纸后,终于有了思路,套上笔帽。抬头却看见两人都在无所事事地刷手机,属于他的那份疯狂星期四正安静地等侯在桌上。
他温润地笑笑,收起草稿:“走吧。”
“走!”
“嗯。”
其余两人背上背包,三人走在楼梯上。
“蹦蹦,以后能经常带我们来教师饭堂吃饭吗?在这里吃饭再回到一楼我都有落差感了。”
男生甩开江明彻勾肩搭背的手:“叫你爸妈来做老师就行了。”
三人走在路上,身后是熙熙攘攘的谈笑嘻骂,面前是堆满校道的落日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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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甘听的歌是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请大家不要去歌的评论区刷有关这本小说的评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