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经过

　　“哈喽——今天是我们搬家行动的最后一天，给你们看看现在的屋子——”
　　屏幕里的女人笑容明媚，说完将镜头转向客厅，新家的物件都已经摆置妥当，四处散乱的行李昭示着住户新的开始。
　　“好了别拍啦，赶紧收拾吧。”屏幕里左上角闪过一只手的影子，录像就此停住。
　　宁栩来喻燃身边按停录制后，转身拖走一个行李箱进自己房间，把里面的衣服挂进衣柜。

　　喻燃叹口气，认命般放下相机，接着去干活。
　　“木迟呢，他今天怎么没来帮你？”
　　“他最近准备考试，今天都是些收尾工作，我就不辛苦他了。”
　　“说不定他看小羽毛要和我一起住，在心里偷偷吃味呢。哎小羽毛，我刚看见你那一箱子的书还在客厅。”

　　宁栩走出房间望着那些书，顾不上喻燃的打趣，忙把那一摞摞沉甸甸的知识搬到书架上。她大学学的汉语言专业，除了学校里发的教材，她课外也翻看了很多文学类的书。大三暑假来临之际，宁栩找到一家出版社的实习，还没来得及愁住宿问题，喻母听说后立刻表示喻家在那附近有一个房子，让准备考研的喻燃和宁栩一起搬进去住。

　　有部分书在宁栩看完后就压箱底了，鲜少再翻阅。
　　她把怀里的书一本本放上书架，没留意中间一本在往下滑，随着左臂的松动，几秒后连带剩下的书都掉到了地上。
　　嘭！
　　书落地发出不小的动静，宁栩刚蹲下身，一眼便看到从《苏轼词传》里掉出的相片。
　　——是她和木迟的第一次合照。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流行起拍立得，毕业聚会上喻燃带了一个。气氛正活跃时，宁栩只坐在最边上笑而不语，很少插话。木迟从另一头走来，说动喻燃给他和宁栩拍一张照片。
　　宁栩看到了木迟接过相片后，眼里盛满的名为喜悦的光。
　　分别时木迟把这张相片给宁栩，宁栩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这不是怕你看不见我就把我忘了吗。”少年的语气透着玩味和难以忽视的落寞。

　　宁栩现在拿着这张相片还有些恍惚，她从不敢奢望有一天，那抹明亮无尘的光，真的洒在了她身上。

　　————

　　七月的最后一天，天空干净澄澈，没有云层的遮挡显得独独悬起的太阳逾加耀眼。宁栩骑着自行车从树荫下穿过，树叶的倒影在眼瞳里反复上映和落幕。
　　绕过两个相邻的商场，宁栩把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这是她来做家教的最后一天，一周前收到学校通知，为尽早适应高三生活，全体高三学生提前一个月开学。

　　走到A栋时恰好电梯门打开，宁栩匆忙跑进去，和刚出来的男生擦肩而过。
　　男生的轮廓有点眼熟，等她仔细望过去，只能看见越来越小的背影。
　　宁栩当是看错了，到达三楼后径自去按302的门铃。
　　“来啦。”
　　开门的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杜秋云热情招呼宁栩，并喊房间里的儿子出来。

　　成绪洲咕哝着刚输掉的游戏，焉巴着走到客厅，手机上显示着那一局排位的战绩。
　　“这中单也太菜了，还有这辅助跟我跟着跟着就去和法师贴贴，中辅联动，她死他送。”
　　宁栩知道这个游戏，有时候喻燃在她旁边打游戏也会骂骂咧咧，但她自己没有玩过，所以此时接不上话。
　　成绪洲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我哥打野40%的输出我趣，c麻了也带不动这两个二货。宁老师你玩游戏吗？你玩什么位置？来一起排位吗？上分小队三缺一有没有兴趣？”
　　这串突如其来的问号让宁栩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只说：“快到时间了，该上课了。”

　　杜秋云过来抽走他的手机，端起果盘催他去学习，跟着两人进房间后把果盘放在书桌边，又叮嘱几句才关上门离开。
　　成绪洲暑假后升初二，宁栩负责教他初二英语。她先讲新课，然后在他做习题的时候检查上一次给他留下的作业。
　　时间在学习的苦海中流过，最后一次家教结束，成绪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脸写着快乐。

　　杜秋云做好了晚饭，看到房门打开，想让宁栩留下来吃饭。
　　“不用了云姨，我家里人也在等我呢。”
　　作罢，杜秋云给她结完工资准备送她到门口，突然听到玄关处传来动静。

　　闻声看过去，宁栩一怔。她认识这个人，来时在电梯口见到的身影也是他——（1）班的木迟，南屿一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每个月的年级大会，教导主任会在大屏幕上放出优秀学生，和一些进步显著的学生以资鼓励。
　　木迟，永远榜上有名。

　　他们在学校里见过几面，宁栩觉得木迟不一定认识她，所以没和他寒暄，她和杜秋云告别后便兀自离开。
　　吃饭的时候杜秋云随口提了句：“那个女孩子是绪洲的家教老师，宁栩，也是一中的。”
　　“嗯，我知道她。”
　　“你们认识？可宁老师刚刚走的时候都没看你一眼。”
　　成绪洲边说边夹了一块红烧肉，接着道：“词远哥之前跟我说你是一中校草，本来看你这张脸我是信的，现在看来你的存在感也不强嘛！”
　　说完一口将大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你甭管你哥是不是校草，凭学习他存在感就比你强！再说一中多少学生，他是门口雕像啊人人都得认出他。”
　　杜秋云拉踩完自家儿子，又平等的教育外甥：
　　“小栩学习不错的，有机会多和这些好学生认识交流，下次你要是在学校里碰到她就主动上去打招呼。
　　你也少到处鬼混，就我姐和姐夫纵容你这个聪明脑袋成天想着玩。你们兄弟俩哦，有点好的全靠对方衬托。”
　　“……”
　　成绪洲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发专心干饭。
　　木迟无所谓，除了开局一句话，后来找不到机会插嘴，只得任由他们调侃和教育。

　　宁栩小心拿着刚打满热水的水杯，和喻燃说笑着走向教室。
　　跨入教室的同一时刻，张子由一声哀嚎，惊得她拧到一半的杯盖差点带杯子一起落地。
　　“大清早的，受什么刺激学公鸡打鸣？！”喻燃也被吓着了，没好气地怼人。
　　“绝望啊班长，一周前我还在家驰骋峡谷制霸野区，妹想到眼睛一闭一睁，一条开学通知就把我打到高三了QAQ”
　　“那你再一闭一睁，能不能直接跳到毕业？”同桌高一鸣这一打趣，全班都笑了起来。
　　“那不如让我做梦，直接保送！！”
　　喻燃：“你现在不正做着。”
　　宁栩：“确实，白日梦也是梦。”
　　……张子由感觉自己不再是绝望，而是癫狂。

　　喧闹了一阵，靠门的同学听见走廊上有高跟鞋的声音在逐渐靠近，立刻示意全班——老班来了。
　　七班班主任秦颜从高二开始接手这个班，这位年轻靓丽的英语老师深受学生们喜爱，但在班级管理上也不缺少身为班主任的严厉。
　　她走上讲台，扫视一圈，和许多老师的话术一样：“我这一路走过来，就属我们班最吵！”并且指名点姓，更有说服力：“张子由你那嗓门可以啊，我隔两个教室都能听到你玩游戏13连跪。”
　　“嗓门可以，技术不行。”
　　后方同学一句话再次惹得全班哄笑，张子由愤恨但怂，在班主任的死亡视线下默默做一个把嘴缝上的动作。

　　秦颜把暑期课程的课表递给班长喻燃，并交代几位课代表收作业，然后告知近一段时间的安排：
　　“本来按照我们学校高三年级的老规矩，这周就该安排一次摸底考。考虑到有些同学人在教室，心还不知道在哪飘着，第一次考试改在了9月2号和3号。”她强调：“都给我收收心，我们学校对比其他学校的安排可以说很仁慈了，假期多放了十来天，还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考试。一些基础薄弱的同学，要好好把握这段时间！”
　　说完便翻开书本开始讲课。

　　中午吃过饭，喻燃以吃撑了为由拉着宁栩慢悠悠地踱步回教室。
　　走到教学楼下，忽然听到有人喊她们名字。
　　一个有点腼腆的男生快步赶来，喻燃认出他，木迟的同桌尤一一。
　　“秦老师喊你们去她办公室。”只一句话的功夫，尤一一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

　　宁栩莫名，只当他是热的。
　　“这种天好容易中暑吧。”
　　“中暑前我先蒸发了。”
　　南屿的盛夏又闷又热，二人在去办公室的路上，额头都开始泛出细密的汗珠。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凉气清透舒爽。秦颜看到是她们便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殊不知隔两个办公桌站在一班班主任桌前的木迟比她更早占有宁栩的视线。
　　“我找你们来就是聊聊，你们现在有没有心仪的大学或者专业？”
　　宁栩和喻燃都回答暂时没有。
　　“你们的成绩再保持一年，有希望上我们本地的南大。要是想去外面看看，黎城大学和宜都大学也很好，当然还要结合选择的专业。喻燃你作为我校高考状元预备役，老师们肯定会格外关注你……”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最后一年你可得上上心啊，玩归玩闹归闹，别把高考当玩笑！”宁栩听着听着，注意力不觉飘到另一边。
　　不似秦颜，她的尖子生喻燃是实打实的好学生，成绩、品德都堪称模范。而韩亮在木迟高一时便是他的数学老师，那时只觉得这名学生心性不稳。第二年他成为这个理科重点班的班主任，渐渐对木迟有了更透彻的认识——随性。
　　木迟不受重点班的影响，该吃吃该玩玩该睡睡，课余时间让他多看两道题他都说晕字。
　　无奈上帝既要给他开门也要给他留窗，木迟每次考试都能给老师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
　　好得稳定，多拿几分要他命。

　　韩亮看着当年南屿市的中考状元，他从不轻易下定义一棵好苗子歪没歪，但他坚持将这棵苗子固好土，让其以最健康的方式生长。
　　“就说数学，你知道我几次改你试卷都心梗吧，有的分数不是你该丢的啊。”
　　中年男人苦口婆心地劝：“知道你基础好，人也聪明，可再聪明也不能缺少后天的教育，该练的还是得练，多学点总归是好的。”
　　木迟明白老班是为他好，两年里不止一次找他谈话，是真心不愿见璞玉蒙尘。
　　“韩老师您放心，我这一年备战高考，未来会有很多很好的选择。”
　　葳蕤的枝叶没能阻挡阳光，透过窗户与那道身形相撞。宁栩眼里的少年，和那束光一样，热烈又张扬。

　　当日最后一节课结束，张子由翻着今天的作业，眼里了无生气：“什么提前适应高三生活，生活这个词太高贵了，我配不上。”
　　“没关系，你配得上‘高三’”，宁栩好笑道。
　　“靠，学委你变了，你现在也拿我找乐子。”
　　“啊……还用得着找吗？现成的乐子在面前，很难装看不到嘛。”
　　“噗哈哈哈，张子由你才刚开学都被笑话多少轮了，你的高三生活注定很精彩啊！”喻燃在边上笑说出声，不忘托宁栩明天给她带早饭。

　　喻燃是住宿生，虽然食堂早上也出早餐，但种类少又称不上好吃，所以时常托宁栩帮她带。
　　此外，一中考虑到天黑后学生回家不安全，只安排了住宿生上晚自习。
　　宁栩独自走向校门口，路上看见女生们接二连三的在经过篮球场时驻足。

　　“靠啊啊啊啊能在苦逼生活第一天看帅哥打篮球是我的福气，我又和世界和解了。”
　　声音在空气中传播340m/s，或许是风令它加速，话音传到耳边，她的视线落在令人瞩目的少年上。
　　人靠衣装，他却相反。灰白色的校服被他镀上了色彩，随他在人群中奔跑、起跳。

　　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篮球入框而落。耳边又是一阵欢呼，他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她突然想起在办公室时听到的最后一句对话：
　　“看样子你有目标了啊，哪所学校？”
　　“宜都，宜大。”
　　坚定的语气好像仍在耳边徘徊。

　　猝不及防地，木迟向这边看来，与她的目光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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