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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
秋雨将梧桐叶钉在人行道上,身穿白衬衣的束发青年冲出签证中心时,发梢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像尾银鱼倏地钻进博物馆旋转门,浅色身影在青铜器展柜的暗光里忽明忽暗——他急需找一个能锁门的第三性别卫生间。
这是韩清霜的秘密收容所。
十多年前染色体检测报告掉落的那一刻,少年在诊室镜子前解开了裤子。那道隐秘的裂缝像月牙泉藏在沙漠深处,主治医师的钢笔在诊断书上悬停良久,最终落下"47XXY,染色体嵌合"的墨迹。
此刻隔间门锁咔嗒闭合,镜中倒影开始蜕变。长发从发圈释放,卷曲发尾扫过细小喉结,过大的卫衣吞没肩线,百褶裙摆下双腿交错时,骨骼发出竹节生长的轻响。当隔间门再次打开,金属门把映出的已是眼尾飞红的女孩。
韩清霜喜欢穿裙子,喜欢耀眼的饰品,喜欢高跟鞋。
但他法律上是个男生,“娘娘腔”、“死变态”、“人妖”这类称呼也随之而来,他不在乎,可听多了总是不舒服的。听多了,也开始困惑自己是否过于张扬。
他本就“不正常”,为何还要显示不正常。
“你穿裙子最好看了。”荔加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那时的荔加就像烈阳,照亮了所有的影。
小的时候,韩清霜是荔加的跟屁虫。
公交车的窘迫始于第7次颠簸。
韩清霜数着车窗上的雨痕,身后男人带着烟味的呼吸突然缠上后颈。当粗糙指节掀开裙摆时,他听见十六岁的自己在卧室里尖叫——那年荔加的手也这么烫,沾着黏腻的汗,捂着他的嘴说"霜霜别怕"。
韩清霜试图冷静下来,然而事与愿违,背后上不舒服的感觉越发明显。
不不,不是的,一定是因为太挤了。
韩清霜深吸一口气,朝前躲了躲。
没一会儿,更多的实感打破他的自我安慰,韩清霜惊慌地往旁边靠了靠,猛然撞到身边的臂上,啪的一声。
身旁的人比他高了许多,韩清霜眼角瞥不到他的脸,只知道是个男人。
韩清霜挪动一下,身后的人竟也堂而皇之跟着贴上来,他不敢喊,他是不正常的,他是错的。
"您能别挤了吗?"旁侧低沉的男声压下来,韩清霜抬头看见眉骨闪着冷光的男人,鼻子上也打着骇人的银钉。对方小麦色手臂青筋暴起,像是乌云间忽然闪出的雷电劈在二人之间。
韩清霜窘迫说着对不起,也不敢抬头再看他,小心地蜷着。
谁也没想到几分钟后,韩清霜被拽到了男人身前。他的动作堪称粗鲁,这个浑身散发着混混气质的男人,却在色狼试图溜走时精准扣住对方命门:"要帮你把贱手焊在栏杆上么?"
韩清霜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吓到,身后的男人低头凑向他:“别怕,我跟你一起下车。”
男人的语调很轻,却稳稳地接住了惊颤的魂。
下车时男人果真护着他,有力的手臂围出一个圈,安安稳稳地把他送下了车。韩清霜想道谢,谁知男人扭头就跑,韩清霜怎么也喊不住。他随着渐小的背影追去,脚却笨拙地踢上翘高的石砖,身体画了一道抛物线啪地完美落地。
他摔破了膝盖,血珠渗进白袜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杨青矾总说他是琉璃盏——"易碎,只能放在家里供着。"。
杨青矾是他的二哥,是最宠他的人。
韩清霜赶到教室门前已迟到多时,淋了雨,衣服半湿,膝盖还汩汩冒血,他曲着一条腿扶门喘大气,老师没为难他,只叫他快进去坐。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身后的男生递来的创可贴带着薄荷凉意。他介绍自己叫做李菁。这个笑容热烈的男生像复刻版的荔加,连说"草字头菁"时挑眉的角度都如出一辙。
李菁也是烈阳一般,照得人无处可逃。他接近韩清霜,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误认为他们是一对。韩清霜话里话外都跟李菁保持距离,可李菁装聋作哑,像一只怎么也赶不走的苍蝇。
他就跟荔加一样,起初仅仅是朋友。
那是一个暴雨天,韩清霜如常去荔加家里做作业。天色渐暗,雨势越来越大,荔加好心提议留宿,韩清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而那一夜,荔加没让他去客房,二人窝在书房的沙发看书,看到凌晨亦未熄灯。韩清霜不知何时睡着,他睡在荔加的怀里,他睡得惬意。从那以后,荔加的眼神变得复杂,他不知道有颗阴暗的种子在好朋友心里生出了根。一团浓雾就在不知不觉中逐渐笼罩了韩清霜的生活。
"青矾哥,有个......"
韩清霜话未完,杨青矾便答了:"今天开始接你下课。"
这个二哥,就像韩清霜肚子里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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