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民国二十四年春，中内外社会局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年这才刚开头呢，你数数，这多发生多少事了？去年大公报报道XX，紧接着又有同志牺牲。这不，又传来茶叶价格暴跌的消息，你说这叫茶农怎么活。”一名身着深色长衫的中年人叹息道。

　　“谁说不是呢，唉...这国内不太平那外国也不安生呐，前一阵申报报道说那X国宣布废除XXX条约的军事条款，还宣布实施普遍征兵制，说是要建立一支几十万人的军队。”另一名着月白西装的中年男子附和叹息。
　　明明兴隆茶馆是喝茶听曲儿放松的地方，这两人居然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旁边的茶桌上就显得热闹一些了，“自华，新上映的电影《风云儿女》你看了吗？我看报纸上还报道说袁牧之又在筹拍新电影呢，他的《桃李劫》演得真好，还有《风云儿女》的主题曲，听得我热血沸腾，‘起来，不愿做努力的人们...’”说着便唱了起来。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叫自华的男子与同伴和声而唱。

　　“看了看了，自从知道要有新电影上映，我都叫家丁候着青溪剧院的信呢。说起电影，这阮玲玉小姐怎么想不开自杀呢？”施自华无不惋惜叹扼。
　　“是啊，她还这么年轻。”蔡玉春也深感遗憾。
　　这边厢的施自华、蔡玉春心情低落，那边厢的长衫西装男子又谈兴高涨了。

　　“说起茶叶，要说损失最大的还是本镇王大善人，他家祖上就是靠倒腾茶叶到外国发家的，这回帝国主义动用武力强夺对华贸易特权，对华大量倾销过剩产品，压低土产价格，另有日、印等优势竞争，中国茶叶份额日渐萎缩。可国内又不止他一家有茶园，那云南的白茶，福建那边的红茶，更有四川的绿茶都等着呢。”西装男悠哉的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神情颇为怡然自得。
　　“哈哈哈...关岳啊关岳，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长衫男子取笑完同伴，接着道：“那王锦铨就不是经商的料，所以他才把独子送到外国去啊，这不，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赶紧把大少爷王渟泓叫了回来，这王渟泓我不甚熟悉，之前就是现在在敏学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毛甫慈在他家教过一段时间，不知何故，没多久就请辞了。反正我没听说有何过人之处。”

　　“范光兄不必心急，大少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清楚了？”关岳继续一副看戏模样。
　　范光点头赞同，青石镇难得有新闻，他与关岳表示很期待王渟泓的表现。希望王大少爷有奉献精神能满足吃瓜群众的业余生活。
　　是国内也好是外国也罢，是阮玲玉还是袁牧之抑或是王渟泓对于在青石镇上卖猪肉的猪肉荣来说都没差，不过国内太平一点总是好的，这样就能接刀。如果阮玲玉和袁牧之还有整个王家都来买他的猪肉就更好了，这样就能早点收摊回家。

　　猪肉荣此人乃芙蓉省长湘市下辖的下辖青石镇生人。他的祖上全是杀猪卖猪肉的，老爷子传给老子，老子传给猪肉荣。
　　现在，猪肉荣脱口一段唱腔吆喝，“五花肉咧...猪板油咧...沙子岭咧...快来买咧...大肚子、塌蹄子、短嘴巴、软腰子、垂耳朵、皱皮子咧。”
　　“荣老板，吃瘦（肉）要吃肥中瘦，吃肥（肉）不吃瘦中肥，你给我切伍角钱的瘦中肥。”

　　“好咧，老朱你真爱说笑，都晓得要吃肥中瘦了还舍不得啊?”
　　老朱苦笑一声“有的吃就不错了，再过些日子，只怕是想吃也吃不起了。”
　　猪肉荣不解，老朱看他一心扑在肉案子上，想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看这时节，搁往常，我和我老婆天不亮就去王家茶园采茶了，天黑都不见得回来，可现在呢，说是外国人搞鬼把茶价搞低了，王家也不要人手了，宁愿荒废了。我看这外国人现在欺负茶叶以后就要欺负人了。”老朱先是平和向猪肉荣解释，说到最后一句就怒了。
　　猪肉荣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唯唯诺诺开口“再怎么样，应该...不会打到青石镇上来吧？咱们这小地方，只有我们听说外面，什么北平上海，没听说北平上海知道我们青石镇的。”

　　老朱只是以眼前的困境猜度以后的日子，其实具体他也不是很清楚。
　　“荣叔此言差矣。”说话人正是敏学学堂的教书先生毛甫慈。
　　猪肉荣眼前一亮，甫慈下学了，今天早啊，我还耗案子呢，好几日不见你了，你娘身体可好些了？”
　　毛甫慈拱手鞠躬，“多谢荣叔挂怀，家母老毛病了，时好时坏，天气好腰就不疼，这阴雨蒙蒙非得搓药酒才能稍缓缓。”说完朝老朱拱手，“朱伯。”

　　老朱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唉，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专找苦难人。幸好有你。你若有什么为难处，尽管找我。我猪肉荣大字不识几个，就一点义气。”猪肉荣拍拍自己宽厚的胸脯豪气放言。
　　毛甫慈扑哧一声笑出来，“荣叔还说呢，再怎么忙，字要抽空认书也要抽空读才对。三国时，据有江东六郡的孙权，手下有位名将叫吕蒙....”

　　“打住打住！”猪肉荣插嘴打断，甫慈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读书人的通病：爱用典故教育人，不亏是文化人，猪肉荣心里还是很敬佩的。
　　“......简直和你一模一样。”没说完的话还是要说完的，不然梗在喉咙难受，宁肯让别人难受也不能让自己难受，这是毛甫慈的做人准则。

　　至中午时分，猪肉荣收摊回家，张翠娥将保温在锅灶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
　　“翠娥嫂子，都说了多少次了，不必等我回来再吃，给我留口饭就行了，妮妮还小，等不得这么久的。”
　　“荣兄弟就不要惯着那孩子了，有什么等不得的，这是礼数，俗话说养女不教直养猪。再说你帮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张翠娥替猪肉荣盛好饭放在他跟前。

　　“我倒是真养猪也没听过这话，我只听说女儿家要富养。翠娥嫂子再莫说这话了，听得我耳朵老茧都起了，我去叫妮妮回来。”猪肉荣起身往屋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妮妮一个人蹲在墙角阴影处玩，“妮妮，回家吃饭啦。”
　　“荣伯伯，你回来啦，妮妮好想你。”妮妮抬头看见猪肉荣一脸欣喜，欢喜得围着他的腰身，猪肉荣一把抱起娇小的人儿，又往上抛了抛，妮妮笑得咯咯叫。
　　“你这孩子，饭点也不晓得回来，你荣伯伯累了一上午了，还得去叫你，快下来。”怀里的妮妮听见姆妈的数落耷拉着耳朵。
　　“翠娥嫂子，别这样说。妮妮最乖了，伯伯最喜欢妮妮，玩饿了吧，吃饭！”
　　三人坐下吃饭不提。

　　另一边施自华与友人蔡玉春分别后回家，一进自己房门还没坐下，妹妹施自书早就在房间等着了，“哥，你出去这么久，有什么新鲜事吗？”施自书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施自华先吩咐丫鬟叫饭才不紧不慢回答妹妹的问题，“你不是订了《申报》《大公报》还有一些其他的杂志？”
　　“什么我订的，是以你的名义订的，你施大少爷关心社会政治，我这个妹妹连字都不配认识，才吃饭啊。”施自书夹抢带棒的呛他哥。

　　“那不识字的妹妹，这报纸以后就不订了，费钱不说，主要是其实我没那么关心时事，不是这里打仗就是那里打仗，反正没好事。”施自华揶揄道。

　　“你敢！”施自书怒瞪一眼亲哥后神情又萎靡下来，“都怪咱爹这个老学究，老顽固，哼！这都什么年代了，他还学清朝封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德啊,他是缺德!咱们家是干什么的？是开学堂的啊，是教化啊授识啊认字啊，他倒好，还给我取名‘书’，敏学学堂的大小姐说出去不识字还不得笑掉大牙啊，他也不嫌丢脸。”说着说着开始控诉兄妹俩共同的爹——施复。
　　“文盲大小姐，差不多时间了，你该去接受教化认字了，甫慈应该来了。反正上有政策你下有对策，怕什么？要不是为了你，我现在在和玉春吃饭呢，谁还特意赶回来啊。”施自华扒几口饭又道，“按江湖规矩，你应该敬我一杯酒。”

　　“中午你喝酒，老学究要找你麻烦的。为了你好，哥，多吃菜。”施自书又变得讨好起来。
　　“哥，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施自书献完殷勤小跑去她哥的书房芭叶斋。
　　说起要敬酒的人情，通俗简单来讲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老学究不许施自书明着认字，那就用哥哥做个幌子，把人请到家里来，老学究也只会以为毛甫慈是施自华的朋友，上门拜访一二。

　　说到这里，施自书小小的叹了口气，这个借口有个弊端，既然是拜访那这个次数就不能太过频繁且不能久待，所以，施自书很珍惜这一周三次的授课。
　　芭叶斋周遭绿植成荫，种的最多的自然是美人蕉，施自书腹诽她哥这个纨绔，来书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却说雨打芭蕉最好听，所以种蕉取芭叶为名。
　　步及书房处，窗户、大门都已打开，丫鬟们守在门外。
　　“先把你练的字拿出来我看看。”毛甫慈也不客套直接上课。
　　“笔迹稚嫩，用心不专。你不仅要识会更加要识好、识精，否则囫囵吞枣，不如不学的好。”毛甫慈一番语重心长。
　　“是，学生会努力的。”施自书郑重道。

　　“今天学基础学科（数学、物理、化学），预习了吧？有什么问题？”毛甫慈教学并不一味灌输固定知识，先是要学生提前预习下节内容，自主预习中有什么问题毛甫慈再重点讲解。更何况施自书的情况例外，他不好久待，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告辞。

　　施自书跟毛甫慈所教敏学学堂的内容不同，毛甫慈按照女子学校的教育内容授课，包括基础学科、人文科学（历史、地理、文学），艺术修养（美术、音乐、舞蹈、书法）主教书法，因为别的...毛甫慈不太会；体育（体操、球类运动）主教篮球，因为施自华爱打篮球，有现成的；外语，主修英语，因为毛甫慈只会英语，宗教与哲学（基督教教义、哲学思想）主修哲学，因为毛甫慈不信上帝。

　　“都...不太懂...”施自书发誓她真的很爱学习，很喜欢和毛老师的教学时间，但是，数物化她真的爱的有限，数学的加减乘除完全没问题，三位数及以上就是要算盘；鸡兔同笼也还行，就是要在纸上砍去兔子的两条腿才算得出。代数、几何、微积分就要了她姥姥命了（虽然她姥姥命早没了）。物理学会电学已经很了不起了，“19世纪自然科学的三大发现”知道其二（能量转化、守恒定律）也很棒了，施自书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点赞。只可惜国外的科学家一直在研究新定律以至于毛甫慈也与时俱进教的越多。化学，唉，化学实践理论双结合，有机化学、无机化学什么的，学得施自书头疼眼晕手脚发麻，现在她就想晕倒。

　　“不要想着逃避了，这些知识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学为学理，术为应用。也能有助你提高科学素养，培养你的逻辑思维，最重要的不要死记硬背，跟着我的讲解主动研究。”毛甫慈一语道穿施自书内心所想。
　　“更何况，这些只是初中内容，依你的岁数早该学高中知识的。”毛甫慈淡淡表示这些还很简单浅显。
　　“啊？还有高中知识的吗？那岂不是...”更难？施自书惊怪喊道。
　　不能怪她见识浅，一切的一切都要怪老学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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