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她下意识的憋起一口气来，当她有意识的那一刻，她就被扑面而来的海啸席卷，耳周发出咕噜咕噜的骇人的声响，心跳的好快，又好像与海水流动间那种古怪的韵味趋向等同，海水的阻力很大，那一瞬间激起的压迫感足以令一个成年人粉身碎骨。

　　眼睛只在意识初初苏醒的那一刻睁开过短暂的瞬间，后来便被她死死和上，一时之间不知道如深渊般的海水和闭上眼时漆黑的未知哪一个更可怕。

　　她被不断涌来的海啸一层层埋住，就好像无形的飓风将她死死摁在下陷的沼泽地里，一直一直的下坠，缓慢而不可抗拒，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掉入虚空般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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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她费力的咳出一口水，再抬起胳膊时有一种仿佛还飘荡在深水中的虚浮，她感觉自己晃晃悠悠的，脑袋更是昏沉，无力的睁开眼睛，强撑着坐了起来，抬手抹了把脸，沙砾在肉与肉之间滚动，带来一点陆地的真实。

　　“你醒了啊？”她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于是竭尽全力的看向话语者。

　　眼前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长得很清秀，身上穿着一身空空荡荡的病号服。

　　“你是……？”姝也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女孩仔细的瞧着她，并未着急说话，仿佛在心里评估着什么。

　　姝也不再开口，她嘴里一股海腥味，鼻子也呛的酸，她打量四周，这是一片海滩，到很远的地方才能看到海水浑浊的流动，如同蛰伏在黄昏之夜的阴兽，海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就传来，姝也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把视线撇向另一边，黑黄的沙土连接着一片茂密的丛林，棕榈树有着不正常的高度，连飞鸟也无法在这片死寂的林中煽动出一点声音，

　　姝也这一刻才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被卷上了这片无名孤岛。

　　“说实话……我很惊讶，”那个小女孩冷不丁的开口，“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躺在沙滩上，我碰巧路过这里，你像一条死鱼一样瘫着，”

　　“我试着为你做了心脏复苏，不久你就醒了。”小女孩冷静的不像一个孩子，“你很奇怪，你竟然没有死在这片海洋里，反而很快的恢复了过来，你很奇怪……”她连说两遍，仿佛实在费解，说完之后她的眉头就皱的紧巴巴的，应该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

　　她说：“你跟我走。”

　　姝也意识不清醒，甚至身体还是个软的，她尝试着站起来，顿时眼前一黑，只好蹲下来深深的喘了几口气，眼前的小女孩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无法思考，只得赶紧跟上去。

　　小女孩步伐很快，姝也踉踉跄跄地挥开挡路的杂草。
　　不知走了多远，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方向在这里迷失，
　　这时，她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有火光，缭绕着枯萎的蓝色。

　　“有光”姝也说。

　　走在前方的小女孩脚步顿了顿，她轻声解释道：“那里是埋葬同胞的地方——我们要到了，前面山坡下去就是！”

　　这时，姝也的内心犯起了一阵古怪的不安感，特别是当那女孩准备掀起灌木丛时，她的心脏不自觉的快速跳动起来，近乎处于本能的，她上前按住女孩的手，

　　“你干什么？”那女孩冷冷看着她，姝也注意到女孩的另一只手伸进了口袋中。

　　霎时间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我……突然想到有东西落在沙滩了。”一个十分蹩脚的理由，姝也暗道自己是个蠢货。

　　可那女孩却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那你去找吧，我在这里等你。”

　　直到回到了来时的那片空地上，她仍在思索着那小女孩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便在原地逗留过久，她举步朝着森林的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时候脑袋的昏沉变得微而淡薄了，只剩下那如同在摇篮中荡漾的温柔而虚伪的涟漪，可每当她望向黑的见不到尽头的深渊的海平线上时，她都会感到一种无以言表的彷徨与恐慌，她知道自己已经留下了弱点，这片大海相当于孕育了她，却带给了她最极致的恐惧，
　　她从母亲的腹中破开血肉钻了出来，却又深深的恐惧着那迎她降生的腹腔，会有婴儿在母亲的羊水中感受到溺亡的恐惧吗？
　　她不禁胡思乱想。

　　这时候天暗沉的瞧不出色彩了，这片森林是名副其实的寂静岭，没有时间存在的地方常带给人被世界抛弃的恐惧，姝也却似乎从这冥冥黑暗中感应到了些微直觉般的正确，应当是往前走的，一直往前走下去的。

　　她没有记忆，只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及靠不靠谱还未定的直觉。

　　不知怎地她又走到了那片泛着蓝光的墓碑铸就的园林里了，那小女孩说这里是埋葬同伴的地方，
　　也确实如此，姝也蹲下身子，她有些轻柔的抚摸过墓碑上的名字，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叫约书亚。

　　“在每个月曜日，他喜欢读《往圣经》，他从前是我们的伙伴，后来背叛了我们，他是个可耻的叛徒，但不可否认他的选择是人之常情。”姝也的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
　　她向旁边看去，在月色深沉之下，那少年的一头银发垂至腰际，一袭圣洁的白袍，仿佛弥撒日捧着圣经细细吟唱的神使。

　　“你是……？”她不免迟疑自己是否又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否则怎能见到与所处之地如此违和的人呢？

　　“我叫暮那舍，来祭奠曾经的友人。”这时候姝也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一本《往生经》，他坐到旁边的草地上，旁若无人的开始念起了书中的内容。
　　你是世界的人，
　　你在世界中开始，
　　亦在世界中结束，
　　你手捧火炬将要去往天堂，
　　上帝也赞扬你，
　　你是勇敢的人，
　　你是自由的人，
　　加利福尼亚的鲜红火焰将你焚烧殆尽，
　　你的自由也在灰飞烟灭中重生，
　　……
　　姝也就那样静静听着，直到冗黑的夜晚悄然离去，天边一缕灰蒙蒙的光芒照射到林地中。

　　那叫作暮那舍的少年合上经文，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灰尘，他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如同他来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明明是圣洁的天使般的人，却犹如雨夜幽魂，这世界之大啊，到底哪一处存在着他？
　　姝也静静看着他离开，她冥冥中总有一种直觉，那白发少年会叫着她，这直觉让她觉得有些可笑，更有些狐疑，但她总归是没有喊住那少年的。
　　暮那舍在即将没于森林的沙哑中时，轻声的同她说：“或许您可以与我同去。”

　　姝也突然有些匪夷所思了，她想自己的这份冥冥中的直觉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发生的意外？

　　可旋即她又释然了，总得先把眼前这关度过，不是吗？

　　于是她从善如流的跟上那即将消失的白色影子。

　　或许是因为天有黎明的缘故，原本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完的林间路却越走越敞亮，他们二人踏过湍急的小流，也穿过嶙峋的矮石，在鬼幽的绿色地狱中，暮那舍掀开挡路的灌木丛，于是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不大的城池镶嵌在贫瘠的杂草之地，巨大的风车发电机转动全凭借大自然的喜怒，中世纪风的高塔上悬挂警钟，就算无人敲动时也微微摇晃着，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吟诵圣经的声音，哀伤而绝望，惶惶不可终日，使人当即便明白生活在这里的人必然穷途末路至极。

　　“欢迎您来到南多罗不氏，您可以称呼他为南城，这里是神遗弃的地方。”暮那舍近乎遗憾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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