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暗恋
柳下风前,春意已灭,夏燥乍显,负劳吻凉。
夏燥,燥的不止有池塘焦叶,浮萍蛙子,还有龙驹凤雏,绿鬓朱颜。
“纪子衿,”女生腼着脸,手中的情书不住地乱颤,“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周围人群繁众,反倒无人作声。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男生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直视着女生的脸庞,语气疏离:“我知道或许是我的外表吸引了你,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图一时之快,潦草的建立亲密关系,是对以后的我们的不负责任。”
黎清禾躲在人群中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她努力地踮起脚,推搡着挤在她前面的人群,试图离人群焦点更进一步。
她在心里唾弃:至于这么疯狂吗,是网上的踩踏事件不够多,还是受伤人数不够触目惊心?
“我不后悔,”女生抬头直视纪子衿平静的眼神,“现在的我不后悔,以后的我更不会。”
“不,同学你理解错了,”纪子衿轻轻摇头垂首,“就算你喜欢我,但在我看来,我们之前只能算得上比陌生人熟一点点的关系,你不了解我的三观脾气,我不了解你的口味喜好。”
“这样的恋爱关系是不正确的,是畸变的。”
那个女生不再说话,低头时操场的石子路上印上了深色烟花。纪子衿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撕开包装给女生递去。
如果忽略纪子衿一直僵着的表情,这一幕完全可以看作青春偶像剧。
黎清禾一边痛呼“别踩我脚”一边前进。
“我不要,纪子衿,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纪子衿递出去的手被女生蓦地拉住,他用另一只手把女生的手推开,“同学,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找同学帮你送信了。”
仲夏阳光毒辣,燥热的风吹得人心闷。纪子衿没等那个女生开口,大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好吧,是青春疼痛片。
课间时间本就不长,没过一会儿操场上围观的人群就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那个女生的好友在安慰说:“没事没事,被他拒绝的人多了去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见纪子衿走了,黎清禾拍拍裤子上被别人蹭上的灰,低头才看见被自己踩脏的小白鞋。
以及郁郁寡欢的前桌。
前桌:……
黎清禾:我现在哄你来得及吗?
*
周四,大好的天气。
从操场到教室的树荫并不浓密,许多或大或小的光斑穿过烤蔫了的树叶缝隙烙印在纪子衿的掌心手背上,带来水分流失明显的灼烧感。
银色的耳钉经过阳光折射闪闪发光,蝉鸣不止,闷热的空气吸进鼻中就像被一块棉花填满。
“诶,阿柔,为什么不答应刚才那个女生的表白啊?”
夏初,蝉拼尽全力的叫声吵的纪子衿脑子嗡嗡作响,单边耳钉惹人注目,睫毛垂下,那双直勾勾盯着别人时会有些下三白的眼睛也被挡住了大半,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陶光:“哥,你别摆出这幅恶心的表情,谁又招你惹你了?”
纪子衿抬起眼皮:“别叫我阿柔。”
“以后别当老好人帮别人送信了。”
“也不是特意给你送的,我这不是存着点侥幸心理,想着这么多封信里面多少有我个呢,”陶光大大咧咧地承认,“但自从你前天跟我说了那件事后我就没帮你收过了。”
“有人吗?”
“……没有。那又怎么了?说不定喜欢我的人太内向了呢!”
周围都是赶着回教室的学生,细碎斑点照在来来往往的人群肩上,光影化蝶,絮绵成雪。
“那确实挺内向的。”纪子衿从口袋里拿了个口罩带上。
“还有,”不愿被叫阿柔的纪子衿纵目四顾,视线又落在陶光身上时,缓缓开口:
“不同意那个女生的告白是因为……”
“我有喜欢的人了,是暗恋。”
“我去!”陶光如炮仗般跳起脚,眼睛瞪得像铃铛,嘴巴大得甚至能塞进去个鸵鸟蛋,“就你,搞暗恋?”
*
我有喜欢的人了,是暗恋。
黎清禾绝对不是故意偷听纪子衿和他兄弟讲话的,只是人人都赶着去上课的柳树小径中只有四个人走的很慢:
纪子衿和陶光,以及她和前桌。
她是因为体育课把前桌惹生气了才决心拖住时间,在路上慢慢哄,那两兄弟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高二开学她就发现这个名为纪子衿的转校生不是个善茬,尤其是成绩。
明明还人生地不熟,但那个年级主任就跟脑子缺根弦一样,不管这个转校生成绩怎样,闭着眼就往A班塞。
还说A班学习氛围浓厚,纪子衿同学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块学习的料子。
但他确实不负小秃头的期望,在第一次月考中拳打物理,脚踢英语。
黎清禾本来科科领先的成绩遇到纪子衿这个不受控因素,也心如死灰了。
物理满分,英语作文只扣了三分。
她有权怀疑这个叫纪子衿的,是校方为了杀杀自己的锐气,专门为她搞出来的智能机器人。
但好在他只在这两科上占据优势,其他四科仍然是黎清禾独领风骚。
年级第一也是手拿把掐。
但被人抢风头的感觉总归难耐,她想掘地三尺,看看这孙子到底怎么学的。
嫉妒、憎恨、埋怨、仇视、报复。
她人生的前十七年很少出现过的恶念在暗地里滋生,不矜不伐在黎清禾眼里也成了傲睨自若。
但当她真的和纪子衿面对面,看着那人澄澈若琉璃弹珠的眼瞳时,那些恶意就像被下了软骨散般消失殆尽。
她时常安慰自己,君子论迹不论。但在无数个深夜,那些无法释放的恶意就会卷土重来,锣鼓喧天。
真是个无趣无解的命题。
她在任何方面都如同末流的,无人在意的枯树,惟有学业,她是常青藤。
纪子衿的出现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长得足够高足够壮,但还是要来抢这枝小小野藤的营养。
纪子衿有喜欢的人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株野藤有机会成功夺回损失的养料。
真的是,天助我也。
想到此处,她嘴角忍不住向上。
头顶风扇无力地转动着,老旧的扇叶扇出的风还不如书页翻动。
英语老师的小蜜蜂发出声音:“还有十分钟下课,下课铃一响课代表就把试卷收上来。”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女性,名为卫响,整个人清瘦骨感,但在这个班六个主科老师中,却是最有威严的一个。
黎清禾无心去听什么收不收试卷的,这种英语小测验她向来认真做,分随缘。
重要的是,她如梦初醒似得发觉,自己一直在英语小测卷子上写写画画。
满页的笑脸,还有一行潦草小字:
纪子衿,手下败将。
靠。
她暗道不好,赶紧向前桌借修正带。
前桌叫元晓,是个有些结巴的女生,平时不太爱讲话。
黎清禾成绩拔尖,但却是个碎嘴子,特别喜欢逗这个小结巴玩,两个人就奇妙地互补了。黎清禾负责逗乐,元晓负责捧场,有时候搬张桌子,上面放把扇子,放快帕子,都能直接变成单口相声全班巡演现场了。
回来的路上她软话说尽了,大致意思就是:我帮你抢到书店里特别难买到的精选习题,你原谅我好不好。
大方的元晓同学表示没问题。
黎清禾迅速地用涂改带把那令人遐想的字盖上,尤其是那个手下败将,直到平整的纸面上出现小山状的凸起才肯罢休。
做完一切之后,黎清禾长舒一口气。
可呼出的似乎不只有气体。
鼻腔中液体不受控制的流出。
啪嗒,啪嗒。
两滴刺目的红就落在了桌面上。
黎清禾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温热的液体不断流出,她抬手去擦时,才发现自己在流鼻血。
伸手往桌洞掏纸,才惊觉纸已经被患鼻炎的同桌全部用完了。
同桌见黎清禾流鼻血也吓得不轻,举起手:“老师,黎清禾流鼻血了!”
卫老师快步下了讲台,走到黎清禾座位旁,问四周同学有没有带纸的。
当黎清禾以为自己就要把身体里的血流光时。
“卫老师,让黎同学用我的纸吧。”
清朗明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扭头才发现纪子衿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
午后阳光剧烈,明明再普通不过的校服却被抚平的出奇整洁,少女的恶劣心事就这样毫不遮掩地映入朗目。
纪子衿说的好听,实际纸已经放到黎清禾桌子上了,有一种不用我的纸就不走的决绝。
黎清禾顾不得什么鼻血头晕,她愣愣地呆望着桌子上那袋抽纸,半晌才抽了几张胡乱擦拭着血迹。
蚊子嗡嗡般道谢:“谢谢,谢谢。”
老师见黎清禾血止住了,便问周围人有没有小测做完的,好带黎同学去水池清洗脸上的血。
但大家一致摇头,黎清禾弱弱地说:“老师,我也没有残到撑不到……”
“我做完了,让我带她去吧。”
纪子衿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地传入黎清禾耳中。
老师刚才没听清黎清禾说话,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我说好。”她内心的小人在张牙舞爪。
我不学就都别学了!
走出教室才发觉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天与地的藕断,生与灭的丝连。
水池在厕所旁边,而从他们的教室到达厕所则需要穿过半个校园。淋雨的滋味可不好受,于是她偷偷打开窗,问靠窗的同学带没带伞,得到的答案是出奇的一致:
夏天的天,孩子的脸,谁料到什么时候下雨,最近天气炎热,穿外套也成了不必要。
黎清禾唉声叹气,默说天要亡我。
再次望向窗外,准备启程时,头顶罩上了一片黑暗。
抬头仰视,只见校服一角。
黎清禾突然很想低头,因为在窗户玻璃的反光下,她看清了自己现在可怖的脸。
还有自己丑恶的内心。
她想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讨厌你啊”,但如果今天去洗脸的不是她,照纪子衿的性格,估计也会这样做。
但纪子衿不这么觉得,他看到女生有点局促,又在内心谴责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越界了,让黎同学如此不自在。
于是他默默收回了罩在两人头顶上的外套。
去水池的路上,雨从雨点子成了雾蒙蒙的雨丝,纪子衿率先打破沉默:“你喜欢雨天吗?”
晴天雨,很少见。
黎清禾一只手遮掩着脸,一只手攥着自己的衣角。
讨厌吗?
记忆回到几年前的夏。
她之前是讨厌下雨天的,因为下雨天会把洁净干燥的衣服变得潮湿脏污。
但多多喜欢下雨天,尤其喜欢趴在雨水未干的土地上,感受大地的温吞凉意,鼻尖也湿湿的,它不会像太阳天那样哼哧哼哧的吐舌头,只是安静的趴着,咬着自己的新玩具,发出咯吱的响声。
于是她回答说:“算不上讨厌。”
纪子衿就像听到有趣的话一样,梨涡又一次在脸上绽放,如鸦羽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轻颤动,连语调也忍不住上扬,自顾自说。
“因为我柳絮过敏,所以格外偏爱下雨。”
黎清禾又想说“谁问你了?”,话在嘴巴绕了个圈又跌回肚子,快走几步强把这个念头咽进胃里。
五分钟不过弹指咬舌,黎清禾煎熬,纪子衿乐在其中。
摘下眼镜,眼前不那么清晰的世界才给了她一点安全感。
纪子衿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远方,直到下课铃响起,见黎清禾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才低声说:“黎同学,我可能要失陪了。”
黎清禾在清洗衣领上的血渍,听到纪子衿的话,拿出口袋中的纸巾,胡乱擦下脸上溅到的水,问:“是我太慢了吗,不好意思。”
纪子衿放缓语调,尽量让自己语气漫不经心:“我是英语课代表,现在要去帮我们,德高望重和蔼可亲的英语老师收卷子去。”
“所以,一会儿见吧。”
纪子衿把手中的外套递给黎清禾,也不顾女生同不同意,剩下的话都藏进了风里。
黎清禾看着手中的外套,感受着余温,就算她打心底讨厌这个人,秉持着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的原则,火速穿好衣服拉好拉链,拍拍自己的脸,把手中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飞奔回去。
*
回去的路上雨下的小了,但纪子衿的外套还是不可避免的淋湿了。
黎清禾走回座位时扭扭捏捏,想着要不要给纪子衿说一声外套的事,但短暂的课间很快过去,还是没有看见纪子衿从英语老师办公室出来。
内心的两个小人在打架。
这节是物理课,高中的物理知识比起初三,可谓是开局一加一,接着造飞机。即使她在暑假上着补习班,但在节奏极快的课堂上,也不得不专心致志地听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上课五分钟时,纪子衿敲门而入。
“报告。”
单边耳钉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烁摇曳,他的额头上出了点汗,像是极匆忙赶回来上课的样子,只是校服下摆处沾上了雨水,添了几分狼狈。
黎清禾握紧了手中来人的校服。
老师倒是没难为纪子衿,毕竟一个每次物理考试都能接近满分的奇才,是个物理老师都会忍不住偏爱。
但身为一个年级主任,他还是忍不住批评说:“纪子衿同学,你不能仗着自己的物理成绩不错,就可以肆无忌谈,为所欲为。”
纪子衿在门口语气平常:“老师,是肆无忌惮。”
一屋人的肩膀开始抖动。
物理老师的脸由白转红,最后如自暴自弃般指了下后门口的颀长人影。
“我还用不到你这个语文没物理高的人纠正读音。”
终于有人憋不住笑,一手遮脸,不住地发出笑声。
“行了,别在门口傻站着了,赶紧进来吧。”
物理老师没解气样又瞄了眼走动的男生,面无表情道:“还有你那个耳钉,我都说到不想再说了。”
纪子衿眼神疑问,老师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座位。
陶光还没笑够,急忙抽了张纸假装擤鼻涕,实则已经笑的东倒西歪,胸腔发震了。
纪子衿回到座位,便看到了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陶光。
他捣捣陶光手肘,问他课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陶光撑着额头,观察脑门锃光瓦亮的物理老师的走位,偏头问纪子衿:“阿柔——你在今天下午和我说的那句话真的管用吗?”
“我看黎清禾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学霸,实在不像是会喜欢别人的人。”
坐在陶光前面的方洪远默默地把书立起来,侧过脸接了陶光的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纪子衿拔完着手中的黑色水笔,转了几个圈后继续对陶光说,“回来的路上,我和你说我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演得不错。”
“那是,”陶光自夸了句,补充道,“但你微信上和我说的时候,我真的就是这个表情。”
插入书签
第一篇文嘿嘿嘿嘿
注:雨,天与地的藕断,生与灭的丝连。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