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是故人

　　“师父，神仙也会死吗？”
　　一树梨花下，精致漂亮的奶娃娃爬上面前纳凉煮茶的白发老翁膝头，抬起白嫩的小脸好奇问道。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于人间而言，眼前的孩子不过才三岁。
　　自降生，昆仑上的每位神仙都逃不过被玄吟拉着询问各式各样的问题，左不过是一些为何昆仑没有冬天，亦或者是太阳怎么是从旸谷升起，白日过去却落入虞渊的幼稚问题。
　　可今日的问题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听到自膝头传来的懵懂童音，正煮茶的手一顿，老翁脸上的笑意蒙上了一层苦涩。
　　他低下头，眼神里含着玄吟看不懂的情绪。
　　“师父，吟吟她……”
　　明俊的少年抱剑而来，却在听到玄吟提出的问题时慌了心神。
　　慌乱与担忧交错出现在少年脸上，他害怕面前初生的玄吟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老翁朝着少年缓缓摇了摇头，而后乐呵呵的低头，回答了膝头孩童提出的问题。
　　“会的，吟吟，神仙也是会死的。”
　　似乎是察觉到此刻气愤中的不同寻常，得到答案的玄吟跳下老翁的膝头，然后迈着短腿，蹬蹬地跑到了少年身旁。
　　刚降生不久的小玄鸟唯有身旁少年一个亲人，她心虚的拉了拉少年的袖袍，声音轻极了。
　　“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闻此，玄斛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玄吟做错什么了吗？
　　不过是一个问题而已，对于昆仑上的其他神仙而言，这问题实在是无足轻重。
　　可却像是命定般，这问题偏偏从玄吟的嘴里说出。
　　到底做错什么了呢？
　　其实谁也没错。
　　玄斛愣了神，还是树下的老翁为他解了围。
　　老翁招招手，便有风裹挟着玄吟幼小的身体从少年身侧离开，来到了他身边。
　　“吟吟什么都没做错，我是吟吟的师父，吟吟是我的徒弟，自然有什么问题都能来问我。”
　　怜悯的看着身前的稚童，老翁抬手，摸了摸玄吟柔软的发顶，然后看向玄吟腰间系挂的佩饰。
　　“吟吟可喜欢这玉佩？”
　　顺着老翁的视线，玄吟低头，看了看腰间系挂的一组由十块各类玉饰组成的佩饰，然后将佩饰中最大的一块玉璜握住，开心地点头。
　　“吟吟很喜欢。”
　　身后的玄斛伤感起来，站在云巅的昆仑上，他却依旧抬头望天，明明只差一步，吟吟便可以和他相守，天道为何要拆散这样一对苦命的有情人。
　　“这是师父从前的一位朋友送给你的，你可要好好保存。”
　　“朋友？”
　　眨了眨似是盛满星河的璀璨眼睛，玄吟好奇问道：“师父的朋友？那他也是神仙吗？”
　　老翁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摇头，“很久以前他曾经是人，后来成了神仙。”
　　绞着两只小手，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过六七步远的哥哥，可玄斛脸上尽是才降生不久的小玄鸟看不懂的情绪。
　　玄吟噘了噘嘴，扭回了头，鼓起勇气又开口问道：“那师父的朋友在哪儿呀？吟吟见过他吗？既然是师父的朋友送给吟吟的，吟吟是要谢谢他的。”
　　“吟吟！”
　　呵斥的声音从玄吟背后想起，还以为玄斛生了气，玄吟吓得立刻变回了玄鸟原身，飞到了老翁的肩膀上，缩着小脑袋，显得害怕极了。
　　“好了玄斛，吟吟被你吓到了。”
　　伴随着零落的花瓣，不知是何人的叹息声被刮起的风卷起带走。
　　将肩膀上的小玄鸟引了下来捧在手心，老翁温柔的笑了笑。
　　“吟吟那时还在壳里，没有见过他。”
　　歪着小脑袋，玄鸟漆黑的眼里满是疑惑，没有见过，难道那神仙不和他们一样待在昆仑吗。
　　像是看出了玄吟内心的想法，老翁叹息一声，用悲伤的话语解开了玄吟的疑惑。
　　“吟吟，神仙也是会死的。”
　　纵然才降生，玄吟也懂得了老翁话中的意思。
　　那个送她漂亮玉佩的神仙死了。
　　呆愣愣的小玄鸟被玄斛带了回去。
　　玄吟的法力低微，每日变为人身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昏昏欲睡间，玄吟被放到了铺满柔软干草的玄鸟蛋壳里。
　　感知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维持人身累极了的玄吟睡了过去。
　　看到睡着的小玄鸟，玄斛松了一口气，而后放轻脚步走出房间，又返回了梨树下。
　　“玄斛可是担心？”
　　料到玄斛会去而复返，老翁并未抬头，只是低头品着煮好的茶。
　　少年握了握拳，然后开口说道：“师父，万一有一日，吟吟她记起来怎么办？”
　　即便她借了他妹妹玄吟的玄鸟躯体，他也会心有不忍，毕竟是那样痛苦的记忆。
　　幼年被灭国，唯有她和哥哥活了下来相依为命，但又独自一人被送走，之后下山助哥哥诛伐昏王，可却被亲人欺骗，最后为了百姓，自刎破阵同爱人同归于尽。
　　这样悲苦的一生，连昆仑最无情的神仙司命从往生水镜中看到也流下了一滴泪。
　　“忘记如何，记起又何如，玄斛，即便是神仙，也逃脱不过天道的安排。”
　　放下手中的竹杯，老翁抬头，无悲无喜的注视着面前站立的迷茫少年。
　　“可师父，她的灵魂沉睡了五十年，她的身体早已腐烂，吟吟才活了过来啊。”
　　玄斛想说，如今她有了新的身份，不能再像从前活得那样痛苦，合该快快乐乐才对。
　　可师父的话让他反应过来，即便是神仙，也逃脱不过天道的安排。
　　玄吟自千年前被诞下便是少了魂魄的死胎，放在桑桑树上是为了维持壳不碎尸不腐，等来日机缘。
　　她的灵魂恰巧进入了玄吟的体内，从此她是玄吟，玄吟亦是她。
　　这便是天道的安排。
　　剧烈的耳鸣声充斥着玄斛的大脑，他茫然的看着四周，最后僵硬的抬头，看向无际的天边，喃喃自语道：“谁也逃不过吗？”
　　“玄斛，你自出生便是神仙，可闻祝和玄吟却不同，他们一个是父神开辟天地后诞生的第一批人类，而后修炼成神，一个是讨伐荒淫无道的君王，为了人间安乐甘愿放弃生命的人，最后借由你妹妹的身体成了神仙。世上万生万物，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神仙也插手不了。”
　　闻言，玄斛颓废般低下了头。昆仑山上日夜相处的三天，活过来的小玄鸟叫他从可怜到疼爱。他是真心想要守护他“死而复生”的妹妹。
　　“这世上，宣于安华早就死了，她如今被记入史册，被世人赞颂，即便恢复了记忆，她也只是玄吟了，让她过一段属于玄吟的时光吧。”
　　老翁起身，走到了少年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扬了扬衣袖，背身离开。
　　“走了，从你闻祝师叔走后，我许久没有喝一杯喽。”
　　苍何神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玄斛垂下了眸子，而后又握紧了拳头。
　　不管如何，他都要保护好玄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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