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雪满头[花滑]

　　浙江杭州，冰星俱乐部。

　　室内隔绝了七月初的高温，商场顶楼冰场的大屏上正播放着今年3月世界青年花样滑冰锦标赛女子单人滑的比赛画面。

　　这是谢佑第一次参加世青赛，在短节目失利的情况下，她以背水一战的姿态选择在自由滑上了自己所能上的最高难度配置，并且整套节目全部clean，最终拿下自由滑第四和总成绩第六的排名，让中国女单时隔11年再次进入世青赛前六。

　　刚刚结束高一下学期的她又开始紧锣密鼓地为接下来到来的2023中国花样滑冰俱乐部联赛做准备。

　　这届俱乐部联赛共设5站分站赛和1站总决赛，最终通过选手在分站赛中的积分排名决定总决赛参赛资格。

　　其中，北京站和呼伦贝尔站也是全国第十四届冬季运动会的资格赛。

　　出于赛程安排、参赛地点远近和求稳考虑，她和教练赵建宁一致决定要参加无锡站和北京站两站比赛。

　　像往常一样，她这个假期又将全部在备赛之中度过。

　　因为是暑假，冰场人很多，谢佑做了一个换足联合旋转，几乎吸引了场上大半的视线。

　　不过这种被注视着训练的情况谢佑也早已习以为常，她还是专注在自己的动作上，冰面上是各种滑行步法留下的错综复杂的图案，曲线一端，静静系于谢佑脚下。

　　大屏上的画面来到谢佑完成世青赛自由滑的瞬间，她好像怔愣了一瞬间，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对四面的观众都做了谢幕礼。

　　接着传来的是英文解说员对她的夸奖，这套自由滑她最终拿到128.1的评分，比预计的要好了很多，但本场排名第一的日本选手却拿出了4t＋3a的恐怖组合，虽然4t未足周，整套节目仍拿到了154.6的分数。

　　更可怕的是，对手才13岁。

　　尽管旁人朝她投来或羡慕或赞叹的目光，但此刻站在冰场上的谢佑清楚的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够。

　　在一段较长的向后直线滑行后，她左脚冰刀忽然变为后外刃，接着右脚刀齿点冰起跳。

　　穿着黑色训练服的谢佑在短暂的滞空中收紧身体旋转，远远看上去，像是盛开在凌冽风暴中一朵黑色的花。

　　一个技术上无可挑剔的勾手三周跳（3lz），稳稳落冰。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尝试勾手三周，前两次都因为在空中没有收紧身体失败了，谢佑裤腿上还残留着因摔倒而沾上的冰碴子。

　　赵建宁站在透明围栏边上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世青赛过后，媒体涌现出很多对于谢佑的报道，说她是南方冰场里走出的天才小女单。

　　但或许只有赵建宁和她自己才知道，论天赋，她从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但她身上好像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每次摔倒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又能继续。

　　室内隔绝了人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等谢佑结束训练，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谢佑脱冰鞋的间隙，赵建宁走到了她身旁。

　　“北京俱乐部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谢佑所在的冰星俱乐部是中国最早创办也是规模最大的冰雪运动俱乐部，在全国有很多分部，杭州就是其中之一。或许是谢佑在世青赛上的亮眼表现引起了北京总部那边的注意，他们频繁向谢佑抛出橄榄枝，希望她能去为总部效力。

　　中国花样滑冰目前大多数比较优秀的选手，包括陪伴谢佑一路升组的老对手沈怀梦和乔冉都在北京冰星俱乐部。

　　“那边确实有更好的训练条件，但我父母不一定会同意。”

　　谢佑如实说道，但这其实只是她其中的一个顾虑。她的教练赵建宁，从她九岁刚开始系统性地接受花样滑冰训练就一直带着她，两人关于表演和技术的很多理念都非常契合，谢佑不确定自己到了北京之后还能不能遇见第二个这么适合自己的教练。

　　准备走的时候前台小姐姐忽然叫住了她。

　　“小佑，有你的信。”

　　谢佑接过那封用牛皮信封封存好的信，看见那串熟悉的北京邮编，对于信的内容就已经有了预感。

　　从刚在花样滑冰女单领域崭露头角的11岁开始，她每次比赛结束都会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匿名信，来信从来只提及她的比赛和表现，就像一位永远忠实的观众。

　　一开始，谢佑甚至怀疑这是自己的父母为了鼓励自己而特意安排的，但神奇的是，信的字体随着年月的增长一直有所变化，从带点青涩的板正，到洒脱的飘逸不羁，一切都暗示着这封信来自一位还在成长的学生。

　　等谢佑走到商场楼下，谢母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谢佑迅速钻进车里关上车门，打开了那封信。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信封里夹着一片已经发黄的栀子花瓣，鼻尖凑近去闻，还残留一些淡淡的香气。

　　这封信是在世青赛结束之后写的，信里有对于她自由滑完美发挥的欣喜，也有对她的鼓励。很质朴的语言，但这种被支持着的感觉还是让谢佑心里很温暖。

　　结尾仍是那句五年如一日的祝福：

　　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去北京训练的事，你和我爸是怎么想的？”

　　谢佑合上信封，还是决定要问出来这个问题。

　　谢母正在等红绿灯，闻言并没有思考多久，就好像心里早有决断。

　　“从小到大，我和你爸都因为工作的原因没能经常陪在你身边，你一直都是一个独立和很有决断的孩子，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和爸爸都会无条件的支持。”

　　谢佑的手轻轻摩挲信封的边缘，薄薄的牛皮纸被压出了细微的褶皱。

　　人生很多重大的决断就发生在这样默不作声的时刻，良久，谢母才听见她说了一句。

　　“好，我会去的。”

　　无锡离杭州很近，这几年在南方举办的冰上运动赛事一直呈上升趋势，全国比赛上也开始涌现出很多来自南方的小选手。

　　谢佑看了参赛名单，这一战还是新人小将比较多，和她预计的一样。

　　短节目前有一个赛前准备环节叫“六练”，即赛前六分钟训练，单人滑一般每组六名选手，这六名选手在正式比赛前预先在冰场上练习滑行、跳跃或旋转，显得冰场比较拥挤。

　　谢佑正在向后蹬冰压步滑行，就看见自己正前方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单跳出了后外结环三周接阿克塞尔两周（3lo＋2a）。

　　除了浮腿有点低以外，动作很干净。

　　谢佑在网上看过她的比赛视频，小女单叫冯清兮，来自哈尔滨冰上运动中心，一路拿下国内青年组所有赛事大满贯，最近应该是刚刚升组，此前因为两人的年龄差，谢佑一直没有在正式比赛中碰见过她。

　　冯清兮抽到的位次刚好在谢佑前一位，对于这位未知的对手，谢佑也很好奇在即将到来的比赛上她会有怎样的表现。

　　让谢佑和教练赵建宁都没想到的是，两人的短节目难度配置居然完全一模一样，并且冯清兮的心态和技术都十分稳定，率先全部clean了。

　　在难度相同的情况下，比的就是动作的完成度和表演分了，这下压力全部给到了后出场的谢佑。

　　从围栏边滑到赛场中心的这段路程，谢佑在脑子简短的过了一遍所有的跳跃动作。当她摆好开始动作时，她知道，这是一场必需全身心投入的比赛。

　　这套节目其实是改编自谢佑之前跳过的一套，所以动作对谢佑来讲很熟悉，随着前奏响起，前半段的滑行她做得得心应手。

　　第一跳，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3lz+2t），刚刚冯清兮跳这个连跳的时候落冰失速有些严重，因此中间衔接第二跳的部分看起来比较卡顿。

　　两相比较，谢佑的连跳明显就要丝滑许多，随着这一跳的成功落冰，现场也陆续响起掌声。

　　这一战来观赛的人并不多，观众席大约只坐了一半，或许因为这一战参赛选手总体难度不如其它几站。

　　但世青赛后，谢佑还是积累了一些粉丝，她的表现也让冰迷朋友们对中国花样滑冰女单项目重新燃起了信心，今天有不少观众就是专程来看她的。

　　随着萨霍夫三周（3s）和阿克塞尔两周（2a）的成功落冰，音乐也逐渐进入高潮。

　　这一段的动作尤其漂亮，步法和旋转的应用恰到好处，跟音乐的节奏贴合的很好。

　　虽然这几年新出的小女单技术储备明显比她们当时那届要好，但因为大赛经验的缺乏，表演还是有明显的短板的。

　　已经结束比赛的冯清兮也仅仅关注着冰面上谢佑的每个动作，最终，谢佑用换足联合旋转完美结束了短节目的表演，现场解说也是表达了毫不吝啬的夸奖。

　　“我们可以看到，谢佑选手在世青赛后，一直保持着非常不错的竞技状态，今天无论是跳跃还是旋转姿态，她都完成得很棒，动作流畅和优美......”

　　谢佑坐在等候区，随着现场大屏幕的刷新，可以看到她本场短节目最终拿到61.87的得分，比第二名冯清兮高了3分多，断层第一。

　　这一站新面孔很多，大多都是像冯清兮一样13岁左右刚从国内青年组升上来的小女单，而今年10月，谢佑就将16岁了。

　　看到她们，也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从9岁开始正规训练，到11岁第一次拿到青年组的金牌，再到升入成年组，几乎每次比赛都没有下过领奖台。

　　此时此刻，她回过头，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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