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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海棠红(一)
入夏那天,傍晚下起了滂沱大雨。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压在流水镇的青白瓦上,原先雅致如水墨丹青画的屋檐在暗云笼罩下暗淡下来,仿佛巨大的囚笼,将里头的人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严严实实。
宽大的书房里,支了一盏又一盏错落的琉璃灯。暖黄的光映在纱帘上,层层叠叠。地上散乱着书籍和笔墨,好似经历了一场浩劫。
穿着素衣的少女半跪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
“小师妹,请。”朗月清风般的少年噙着笑,手里捧着一卷白绫,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愉悦。“师兄师姐还在等着你呢。”
喻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小师兄,你就这么着急吗?”
卫阑却不看她,抓起手中托盘里的白绫便往她脖子上套。
她只得慌乱后退,不想被地上散落的书绊倒在地。脚踝被他抓住,一用力扯到了面前。
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少女面色苍白,那双昔日泛着水光的鹿子眼里浸满了恐惧和不安。
你也会害怕吗?
看着这一幕,他忽然笑了。笑容明媚得似一江春水里泡着的杏子花枝,只一夜之间全开了。
“不如,就做成蜡烛吧。”
“日日炙烤,永世不散。”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激得她抖了一下。她挣扎地扭动被钳制的脚踝,缀着珍珠的鞋面抵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卫阑,你疯了!”
闻言,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疯?不,小师妹。”他松开她的脚踝,白绫瞬间缠上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勒紧。
喻杳眼前阵阵发黑,肺腑因缺氧而剧烈灼痛,“放开……”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颈间的压力骤然一松。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已不知从何处捧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巨大的、近乎透明的盏,形状宛如一朵镜像倒扣的、含苞待放的巨大莲花。盏底中央,立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烛芯。
他笑吟吟地向她走了过来。少年的脸庞映在烛光里,此刻像是摄人心魂的精魅。
“不…不要…”
意识逐渐溃散。
我不要变成蜡烛。
琉璃灯下,卫阑的脸明明灭灭,在墙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窗外,滂沱的夏雨敲打着青瓦。
“啊——”凄厉的声音穿过水幕,喻杳猛地惊醒跌落在一片温热中。
她几乎靠在那人身上。
少年坐在喻杳的左手边,她的头搁在那人的肩上,虚搂着他的腰。
鼻翼间传来清清浅浅的花香,空灵又馥郁,像是雨后的茉莉。
"小师妹怎么还不醒?"说话的是个男子。此人一身蓝白长袍,腰间佩着剑。
"这…许是因为有些水土不服吧,江南多雨,到底不太适合我们久待。"云窈刻意压低了声线,清凌凌的嗓音中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好了好了,师姐不必忧心。我倒觉得小师妹只是受惊昏睡了而已。"
说话人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锦袍,服饰极为华贵。额前的碎发微微卷曲,自然地分布在两侧,又用一条玉色的发带扎了高高的马尾。
温热和说话声袭来,将喻杳从那场诡梦中拉回了人间。她往上看去,映入脸帘的是一张极为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卫阑。
是梦里那个人。
陌生的记忆一股脑地涌进脑海,手脚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滚开!”喻杳推开他,红着眼喊道。
她这一反常举动引得屋内三人面面相觑,还是徐怿之率先反应,一个手刀劈了过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识海翻滚。那是书中人“喻杳”的一生。
她穿书了,穿成了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白莲花女配,那个作天作地被做成了蜡烛的倒霉蛋。
如平常的小说世界一样,师兄妹下山历练捉妖。在委托执行中,喻杳被掉下来的房梁砸到脑袋,嘎巴一下直接晕了。
事发突然,卫阑只好先将她带了回来。而徐怿之和云窈则是留下来继续除妖。
“我没事。方才没有缓过来,吓到大家了,实在抱歉。”她坐直了身子,向屋内的几人歉意一笑。
"小师妹没事就好。"为首的徐怿之担忧地看着她,眼里的深情仿佛要将她溺毙。
他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行为举止却板正得不行。极致的反差下,却是最吸引女子前仆后继的。
喻杳暗自点头。
不愧是集各种狗血古早于一体的男主。这双眼睛,看狗都深情。
她下意识地摆摆手,脸上挂着一抹虚弱的笑,水润润的眸子看向徐怿之。
一滴清泪要落不落的挂在眼尾,衬得这张脸越发的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多谢大师兄挂怀,我…并无大碍。"
卫阑站在最后面。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师妹,我刚才可是抱着你走了一路。你不关心一下小师兄的胳膊难不难受吗?"少年的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闻言,异世来的少女瑟缩了一下。动作很轻,卫阑还是捕捉到了。
她,似乎怕他。
卫阑是这个人设吗?她看书那会偷了懒,只挑着男女主的剧情看,匆匆翻到了大结局。
“小师兄辛苦。”
卫阑微不可察地嗯了声。
"小师妹若是还难受,可以闻一闻这个香囊,这里面放了我的符纸,有稳定心神的效果。"一旁的云窈忙解了自己的香囊递过来。
她刚接过香囊,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喻杳:“……”她好像有点死死的。
徐怿之想也没想地噗嗤一笑,一旁的云窈赶紧拉了下他的袖子。
卫阑早已去拿了一碟糕点,“这是我从宗门厨子那拿来的,是小师妹最喜欢的云片糕。先前我吃了一些,若小师妹不嫌弃的话,可以吃着垫垫肚子。"
喻杳本就因为尴尬涨红了脸,眼下只好低头咬着云片糕。嫌弃什么嫌弃啊,她都要尴尬死了。
咬着咬着,她嘴里尝到了一股又咸又苦的味道,她竟然在不受控制地流泪。
"小师兄…"
这话一出,她的眼泪更凶了。
喻杳:!
不是,什么情况?
徐怿之看她满脸的泪,想也没想的把帕子递给喻杳,示意她接过去。
很直男地问,“小师妹是不是吃太急噎着了?”
看她不接,他已经身子一倾准备帮她擦眼泪了。阴影投下,喻杳才反应过来他要干嘛。
小姑娘瞬间警铃大作。
“不不不,我没事……”喻杳直接给吓结巴了,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赶紧拒绝。
开什么玩笑,男主给女配擦眼泪是会出事的。喻杳瞪他一眼,全身都写着抗拒。
“师兄,还是让我来吧。”
卫阑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方帕,小心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
神情温柔得不像话。
少年笑吟吟地睨着她,余光却看向盘中糕点的位置。她上道地捏了块糕给他,“小师兄要吃点吗?”
他嗯了声,便低头咬了过来,甚至还碰到了她的手。
喻杳收回濡湿的手指,背在身后用衣服擦了擦,心里爆了个大写的国粹。
—
县令千金林月挽,年方十六未许良人。自及笄以来,每天夜里都会抹上红妆,坐在镜前不停地绣嫁衣。曾有路过的小丫鬟凑近她,却听到林月挽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小丫鬟吓得不轻,怎么唤林月挽都没有回声。她就想着去找县令,不想刚踏出房门就看见她家小姐穿着嫁衣挂在房梁上。惊吓过度,两眼一翻晕了。
县令林巍澜担心女儿。连夜着急忙慌地修书发了专属委托给徐怿之,恳请他帮忙出手除妖。
紧赶慢赶,喻杳一行人终于在委托规定日期里抵达了红月县。
不巧的是,他们抵达当天林月挽已经被掳走了。卫阑抓着一个小丫鬟的手臂,“你说曾经听见你家小姐说话,她说了什么?”
小丫鬟本来就胆小,被这么一吓,直接抖得不行。哆哆嗦嗦地,“庚贴已合,吉时已到。”
徐怿之让县令拿了点林月挽的衣物,一路施法追踪来到了月老庙。
云窈一眼便知这里被施了障眼法。素手翻飞,瞬间破解。
幻境褪去,月老庙中央摆着一口黑漆木棺材。棺材周围绑了红色的系带,林月挽正躺在里面。
喻杳吃了糕点,倒也不饿了,"师兄师姐,我们已经将林小姐救回来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卫阑低笑,眼里情绪不明。
“等什么?”喻杳下意识的反问。
“林家小姐生得貌美,那身喜服穿在她身上,好看极了。”
喻杳刚想回怼他,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记忆里,林月挽妆容干净,衣着整齐。
这哪里是被掳走该有的样子。
她看向徐怿之和云窈,发现两人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顿时语塞。
合着就她一个没发现呗。
她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边泛起了黄光,几欲天明。小姑娘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风漏过半阖的窗,吹晃房内的琉璃灯光。一点虚影落在喻杳鼻翼,好似欲翻飞的蝶。
卫阑突然俯下身来,低头在她耳边道,"听闻扬州城里有一种画皮妖,最爱抢夺少女艳丽的面皮。为了防止少女因恐惧而导致面皮松弛,那妖总是在夜里入梦,假扮女子的心上人,杀人夺皮。”
他顿了顿,“不过那妖也是个挑剔的,一定要找干干净净的猎物下手才行。"
她:"……"
徐怿之无奈,"好了阿阑,别逗小师妹了。"
少年毫不在意地嗤了声。其实他说的还真有,但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云窈看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害怕了,放缓了声音,"天要亮了,小师妹又刚受了惊,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喻杳胡乱地嗯了一声,随后便闭上了眼睛假装养神。而就在她闭眼的档口,卫阑忽然满怀探究地朝她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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