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婿

　　这是林默印象里的第一次迟到。
　　约见对象叫作“三饼”，他已经拿着电影取票码取好票，在大厅等着了。
　　林默自觉理亏，一个劲儿地发消息道歉。对方很通情达理，只让他不用着急，路上小心。
　　对方的善解人意让林默喜出望外，心里多了一份期待。他蹬着共享单车，脚下飞快，脑子也转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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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圈里人”时，林默还在读大学。那时候的他只用名叫“浅浅”的小号，混迹于当时流行的各种论坛和交友网站。
　　他当时甚至都不知道事先看一看对方的长相，那人说想见面，他便欣然同意了。
　　幸好，来人长相普通，学生模样，高高瘦瘦的。中等长度的头发有点儿凌乱，满脸青春痘，即便衣服整洁，还是给人一种脏脏的感觉。
　　来人在林默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声音温柔地问道：“是你吗？”
　　林默不知道该怎么接头，眼神躲闪，轻轻“嗯”了一声。
　　看出了他的拘束，对方微微一笑：“你是第一次见网友吧？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接着，对方像同学一样，带着林默在商场里闲逛起来。而林默则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生怕遇见真正的同学。
　　对方很热心，告诉了林默很多圈子里的社交规则。比如约见网友叫作“面基”，比如自我介绍时要报明“情况”。
　　为了表示感谢，林默特意挑选了一条水晶手串，作为礼物送给了那人。
　　有了第一次，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然而，林默并没有遇见喜欢的对象，大多闲聊几句便找个借口回去，再也不会见第二面了。
　　他网名叫作“小肆”，在城市的另一边读大学，比林默大一岁。那天，林默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越好的地方。经历过很多“见光死”的场面，林默对这次面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已到傍晚时分，夕阳将周围的一切包裹在金灿灿的光芒里，包括迎面走来的小肆。他个子不高，身材健壮，眉清目秀，声音清澈干净，让人如沐春风。
　　林默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见面过程，他大脑混沌一片，只记得小肆是个很开朗的人，带着他参观了他们学校。时不时，还会和路过的同学热情地打招呼。对方自然大方的举止，成熟自信的气质，深深吸引着他。
　　林默出生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爸妈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他从小就是个内向腼腆的孩子，对成熟自信的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他之前，向陌生人问路都不好意思开口，接打电话也要做一番思想斗争。进入大学后，经过很长时间的痛苦挣扎，才慢慢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
　　当林默坐上回程的公交，他意识到，这是一次糟糕的见面。他不但完全忘记了送对方见面礼，甚至都不记得和对方具体聊了些什么。他心想自己表现得这么差，两人怕是连朋友都难做成了。
　　可他心有不甘，思虑良久，终于在下车前给对方发去了消息：“你觉得我怎么样？”
　　看着对方久久没有回复，林默心情差到了极点。
　　室友丰伟鹏察觉到他的异常，打趣道：“老默，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失恋了？哈哈哈。”
　　“不会吧，什么时候的事？”另一个室友也过来凑热闹。
　　林默急忙转移话题：“没有的事儿，别瞎说。唉，大鹏，明天要交的作业你写了没有？”
　　“我哪会那些啊。等着，我去班花那给咱们搞一份。”
　　熄灯后，小肆才回复消息：“你嘛，看着呆呆傻傻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手机屏幕照着林默惨白的脸，他感觉鼻子酸酸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过嘛，长得还不错，约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对方在结尾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
　　林默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期待，同时又有些失落。这感觉，就像高中时期喜欢上直男室友一样。
　　这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小肆成了他的白月光，那张开朗的笑脸，无数次浮现在眼前。林默幻想着能和小肆发生的一切，于是再也没心思认识新朋友了。他在等待、在煎熬，又像在恪守节操，直到那天的到来。
　　一个周五的晚上，林默放在自习室课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帅哥在干吗呢？”
　　林默连忙回复：“在上自习，你在干嘛？”
　　“今晚有没有空，约吗？”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林默有些不知所措：“今天？”
　　“你要没空那就算了。”
　　林默有些着急，他当然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他什么都不懂，不想让自己的第一次就这样匆忙度过。
　　“有空有空，不过，明天行不行。我先找好地方，等你来。”
　　“明天也可以，别忘了准备要用的东西。”
　　“什么东西？”
　　“避孕套啊！你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额，是的。”
　　“那行吧，东西我来准备。我可会调教处男了，哈哈哈。”
　　第二天，为了免受别人的打扰，林默在学校周围众多日租房里，花一百五租下了一整套公寓。在当时，他一周的生活费也不过就是那么多，但他却没有一丁点儿心疼的感觉。
　　他早早就住进了出租房，准备好了水果和零食。晚饭过后，小肆才姗姗而来。他穿着背心短裤，脚蹬人字拖，看得林默春心涌动，在车站就恨不得扑上去。
　　第一次过后，两人疲惫地躺在床上。
　　小肆突然坏笑起来：“你确定自己是处男。”
　　林默一听就急了：“肯定是，我怎么会骗你，我发誓……”
　　小肆噗呲笑出声：“我信。”他转身一把握住林默，“成功收藏小处男一枚。”
　　两人几乎折腾了一夜，等林默再次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小肆睡过的地方还保留着些许体温。他将头埋进身旁的枕头里，深深呼吸着对方残留的味道。
　　“睡醒了吗，小处男？”
　　“嗯嗯，早就醒了。在上自习了，你在干什么？”
　　“和朋友聊天。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约你吗？”
　　的确，天降的恩赐冲昏了林默的头脑，他始终以为对方是在履行先前的承诺。
　　“你见过这人吧？”
　　小肆发来一张照片，竟是林默第一次见的那个网友。
　　这人主动发过几条消息，但林默没有回复，两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见过一面，后来就不联系了。”林默如实回复，“你也认识他？”
　　“当然，这人是我们学校的校友。你还不知道吧，他前段时间在群里晒你送的手链，还到处跟别人说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啊！他怎么会这样说。”
　　“我觉得也是，你怎么会恋丑呢？不过，你不喜欢人家，干嘛还要送人家礼物。”
　　“我之前没见过什么圈里人，不懂这些。我不喜欢他那样的，只喜欢你这样的。”
　　“做我的珍藏品吧。”
　　对方发来一个坏笑的表情，并附上一张照片，拍的是整整齐齐摆放着三支满载的避孕套。
　　那次之后，林默觉得自己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他把网名换成了“MO先生”。随着圈内朋友的增多，小肆早已淡出他的记忆。每每遇见喜欢的人，他还是会像第一次那样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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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林默和三饼真正的缘分，也不过始于昨晚。
　　昨天，他跟老妈通了个例行电话，不出意外的，又被数落了一番。
　　“你看看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不着急结婚。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连个女朋友都不找，你知不知道我在老家都快没脸见人了！村里像我这年纪的，谁家不是左一个右一个，牵着孙子孙女出来遛弯儿。我现在见了人家都躲着走，你知道吧！你给我听好了，十月一放假，你必须领个媳妇回来，要不然，就别进家门了！”
　　对于老妈的这些话，林默早就习以为常，他并不以为然。
　　人生苦短，十年少小，十年苦读，再花上十几年学习如何在社会上为人处世。作为穷苦出身的普通人，三十多岁才正是一个男人意气风发的时候。
　　在他出生的那个闭塞的农村环境里，任何有违常规的事，在十里八乡都会被传成风言风语：谁家小子鬼迷心窍，年纪轻轻娶了个带孩子的寡妇；谁家小两口结婚好几年还没有孩子；谁家买卖黄了，追债的把厂子砸了。
　　他深知爸妈也很艰难，像林默这样三十几岁还没结婚的，理应被视为大逆不道，爸妈少不了遭受些冷嘲热讽。他们摆脱不了自己的生活圈子，林默只得尽量替他们挡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除此之外，他不可能跟家里“出柜”，接纳自己就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他不愿意让父母再吃一遍自己吃过的苦，况且这个过程还会给他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
　　他也不愿意委曲求全，随便找个女性结婚。那样只会害人害己，同样会增添无谓的麻烦。他现在只能选择忍，不知何可为，只知不可为。
　　和老妈通完电话，他顺便发了一条朋友圈：
　　“TXL这条路好难走啊！”
　　等晚饭后，林默再次打开软件时，就看到了三饼的点赞和回复：
　　“没有哪条路是轻松的。”
　　他想不起什么时候加的这个好友了，这人朋友圈只能看到几张简单的风景照，有人影的也都是小小一枚。这人身影看着还不错，不过，一般喜欢遮遮挡挡的，现实中都不怎么好看。
　　“帅哥发个正脸照呗？”
　　“不如明天见个面吧？反正离得也不远。”
　　“可以啊，挺爽快。那就一起看个电影吧。”
　　“可以。”
　　“好嘞，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影院在商场顶楼，直梯等的时间太久，林默选择爬扶梯，到顶层已经开始冒汗了。
　　空荡荡的影院大厅，只有一个人在自助售票机处踱来踱去。那人和林默身形差不多，短头发，浅色短装加小白鞋，干净利落，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直男气质。
　　两人一下就被圈里戏称的“基达”锁定了，那人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这边。
　　林默看到对方的正脸后，不禁紧张起来。他五官端正，眉目间透着股灵动劲儿，小嘴微翘，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身材更是正中林默下怀，胸脯饱满，二头鼓鼓地撑着袖口。
　　林默忙道歉：“实……实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三饼微微一笑：“没事，电影还没开始呢。你要喝点什么吗，我去买。”
　　“怎么能……能让你去卖呢？我来晚了，该我去。”
　　“额……要不算了，电影快开始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
　　“那……好吧。”
　　林默无奈地收回迈出半步的脚，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悦。
　　检完票，两人并排往影厅走。
　　三饼忽又嘟囔道：“要是有杯西瓜汁就好了。”
　　林默看了他一眼，果断抽出一张电影票，说了句“你先进去”，就冲出了电影院。
　　他心里生出些怨气：这人看着挺干净利索的，怎么做事这么磨叽。卖杯喝的都要反反复复，真让人扫兴。
　　电影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林默满头大汗，拎着一杯生椰西瓜和一杯金桔柠檬，在别人不满的“啧啧”声中艰难前行。
　　巨大的屏幕反射出五彩的光晕，照亮了三饼脸上难掩的喜悦。
　　林默故意拍了一下三饼裸露在外的大腿，见对方没有抗拒，他刚才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手又不老实地搭了上去，他一时浮想联翩，全然顾不上电影情节了。
　　影院的灯全部亮起，两人依依不舍地松开紧紧相扣的手，跟着人群往外走去。三饼沉浸在精彩的电影故事中，滔滔不绝。林默随声附和，他回味着手掌残留的温暖柔软的感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此时，领导不合时宜地给林默发来了消息：“晚上把上次那个方案重新做一版，我明天一早去甲方那里汇报。”
　　林默心里不悦，抱怨道：“唉，还得回去加班，又得干到后半夜了！”
　　“都这么晚了还要加班？”
　　“哎，是啊，苦逼打工人啊。”
　　“嗯……工作要紧，你赶紧回去吧。”
　　林默恋恋不舍地看着三饼：“那你……”
　　“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屋子。”三饼轻轻拍了拍林默的后背，“快回去吧……改天，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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