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尽头是诅咒

　　赫子郁口中溢着黑血，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凝聚成拖着尾的一抹红，仿佛是被冰封了的红鱼。喊叫声浸染血腥味撕破这苍茫雪夜。怀中女孩瘦削的身子越发冰冷，无能为力的哥哥也逐渐绝望。
　　“求求你，救救我的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们……”
　　雪山仍然死寂，四下了无人烟，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意识即将模糊之际，赫子郁看见了面前半埋于雪中的、荒废已久的山门遗址，石柱上雕刻的符文竟亮起诡秘的光。
　　一阵暖风吹过，恍然间他们已然来到了传说中的伶与寺。山门遗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红棕色的寺门。四周褪去风雪冰霜，刚才几乎要了赫子郁半条命才爬上的雪山之巅此刻遍地芳草鲜花。
　　寺庙里匆匆跑出一个人影，泼墨般的长发随着衣袖一齐飞舞。赫子郁吃力地抬起头来，刚想看清她的脸，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怜的孩子。”女性耳语般的低语莫名令人心安。
　　一瞬间，如释重负后的困意袭来，赫子郁松开了紧紧抓着妹妹的手，眼前一黑昏睡在这个陌生女人柔软的臂弯里。
　　再次睁开眼，赫子郁的手摸到了柔软的被褥。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了，以为这几个月的经历都只是一场冗长的幻境，而现在他终于醒了，那些痛苦都不复存在；他在梦里失去的、亲爱的人们都还平安的活着。
　　直到胸腔内传来的疼痛把他拉回现实，他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赫子郁起身，发觉自己原先染了血的披肩不知所踪，不知是谁为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毛绒外衣。看来不管是在雪山上的遭遇还是更早的一切都是无法撼动的现实。
　　雪山……赫子郁猛然想起生死未卜的妹妹。他一把推开房间的门，引入眼帘的是一片幽静的竹林。他顾不得多想这到底是哪，光着脚在长着青苔的石板小径上跑了起来。
　　“赫安安！安安！你在……”焦急的少年猛地顿住，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清澈的水塘。穿着淡色长袍的女子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正在轻声跟身边另一个少女说着什么。而那位少女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
　　“赫安安！”他喊了一声，几步飞奔过去，紧紧抱住他不能再失去了的，唯一的亲人。
　　赫安安换了一身素白色的纱衣，头发散在身后，手里拿着刚从池塘里摘的荷叶，笑得天真烂漫。
　　“哥，你醒了？身体怎么样？千姐姐说你伤得好重……”
　　赫子郁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抓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他自顾自地说，颤抖的手轻轻触碰妹妹的脸庞，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他没有一丝疤痕和血迹，如此光滑，如此完美无缺，就如先前一般，像是雪白的瓷娃娃。
　　太不真实了，太梦幻了。
　　他恍惚之间忆起了不久之前，玻璃碎片般的痛苦开始刺激他的神经。眼前再现那一晃而过的刀光，看不清脸的剑客，还有……替他挡了致命一击，被砍破半张脸的赫安安。
　　死亡的痛苦穿透了赫子郁，强烈的割裂感撕扯着他。
　　“喂，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赫安安不满地用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清脆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
　　“啊……听到了。”赫子郁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重复着她的话，“‘千姐姐’是谁？”
　　“是我。我的名字是千希刹。”一旁穿着淡色长袍的女子笑着回答。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赫子郁转头，与她四目相对时忽的一愣。“千姐姐”有着与她年轻的脸庞完全不相符的气质，嘴角洋溢着笑意，眉目间却蕴含着一种淡淡的悲悯。她若隐若现在宽大袖子之下的手臂如同藕节一般雪白，肌肤上却蔓延着暗淡的、如同黑色树杈一般诡秘的纹路。他猛的认出千希刹就是在他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将他和安安揽进怀里的女子。
　　“原来是你！……是您救了我们。”惊讶之余他忙不迭跪下感谢，被千希刹扶起。修长的手指捧住少年的脸细细打量，冰凉的指腹扫过他耳旁的那道疤痕。
　　千希刹目光柔和起来：“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伶青她还好吗？”
　　提到母亲，赫安安脸上的笑容暗淡下去，赫子郁突然默不作声了。
　　无人开口，却都心知肚明。
　　“我早该想到的。”千希刹叹了口气，“要是她还在，你们也不会如此狼狈地来求助于我。是谁杀了她？我不记得当初她与三大阁任何一方结过仇恨……还是说后来有了变动。”
　　闻言赫安安惊愕地抬起头：“妈妈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和三大阁扯上关系？杀她的那些人我们都未曾见过。”
　　“普通人。”千希刹诧异地重复着她的话，目光移向自提到母亲以来就沉默不语的哥哥，“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赫子郁摇了摇头。
　　“我原先有过疑惑，母亲一不是妖道，而不是罪人，为何那些剑客会不依不饶地追杀她，现在见到您，听到您精准地说出我们的来历，我好像有了些猜测。”
　　“母亲生前曾经跟我们提到，在她年幼被遗弃之时，有位捡到她并养育她长大的善良女子，记忆中那位女子的容貌已经模糊，却深刻记得她的身体肌肤上 有着如同深秋枯竭的暗色树枝般的神秘纹路。
　　后来有传言说，北岛深山幽谷之中有神明降世于此，他修了一座庙唤做伶与寺，用强大的力量救死扶伤，同时也养育那些没落的‘传承者’长大。”
　　赫安安猛的反应过来：“千姐姐，你就是那个在乱世中建立一座佛寺净地的人……也是养育我们母亲长大的人！我们的母亲难道也是‘传承者’吗？”
　　一阵风吹过，卷得池中荷叶纷纷摇曳，水面荡漾起波纹。一条蓝红相间的锦鲤跃出水面，摆尾带出的晶莹水珠在清晨旭日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传承者’，”千希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安抚似的让那条锦鲤蹭了蹭她的手心，“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是啊，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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