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卿

作者:宋子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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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假玺惊变


      玄陵殿的九重玉阶,冰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每一级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森严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权力的重量。阶下,黑压压的臣子们匍匐在地,头颅深深埋下,织成一片沉默而压抑的墨色海洋。唯有那庄重得近乎凝滞的礼乐,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殿宇间迟缓流淌,每一个音符都沉甸甸地砸在人心上。
      宋岭安站在玉阶之巅。
      八岁的孩童,骨架尚未长开,那身沉重繁复的玄黑十二章纹衮服裹在他身上,像一副巨大的、不合时宜的枷锁。金线绣成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每一处纹饰都精美绝伦,却也冰冷刺骨,压得他小小的身躯几乎难以挺直。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帘在他眼前微微晃动,珠玉相碰,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搅得他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惶然无措。透过珠帘的缝隙望下去,阶下那一片深不见底的跪伏身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他小小的身体在宽大厚重的衮服下,开始无法抑制地轻颤,细微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挣扎的枯叶。脚下的玉阶仿佛变成了倾斜的冰面,光滑、冰冷、深不见底,随时会将他吞噬。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眩晕的孤高之处,哪怕只是半步。
      就在他重心微移的刹那,一只温热而沉稳的大手,悄无声息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他单薄稚嫩的右肩上。那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层层厚重的衣料,熨帖着他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陛下,”一个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低沉、平稳,如同磐石坠入深潭,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穿透了礼乐和心跳的轰鸣,“有臣在。”是张临溯。
      宋岭安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他微微侧过脸,珠帘晃动间,摄政王张临溯沉静如古井的面容映入眼帘。他比自己高出许多,此刻微微垂首,目光沉静地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深邃,像是深秋的寒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着难以揣度的力量,将宋岭安小小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其中。仿佛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任何一丝微小的动摇都无所遁形。
      张临溯的手掌依旧稳稳地按在他肩上,那温热的力道,奇异地压下了他身体里奔窜的恐慌。宋岭安僵硬地挺直了小小的脊背,强迫自己站定。他不再看阶下那片令人心悸的墨色海洋,只是努力地、一点点地抬起下颌,望向高远空旷的殿顶。
      礼官肃穆悠长的唱喏声终于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回响:“新皇登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骤然拔地而起,瞬间席卷了整个玄陵殿。那巨大的、整齐划一的呼喊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如同汹涌的海潮,猛地拍打在宋岭安单薄的胸膛上。他刚刚强自稳住的呼吸再次一窒,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又晃了一下,几乎要向后倒去。
      那只按在他肩上的手,瞬间收紧了力道。五指如同精铁铸就的支柱,稳稳地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力道透过肩骨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和禁锢,仿佛将他牢牢钉在了这玉阶之巅,再也无法后退半步。
      珠帘剧烈地晃动起来,撞击着他的额角,带来细微的疼。透过晃动的白玉珠帘,他看见阶下无数张俯仰的面孔,每一张都写满了敬畏与顺从,汇集成一片模糊而汹涌的潮水。而在这片潮水之上,是张临溯那双沉静的眼,如同风暴中心最幽深的点,牢牢地锁定着他。
      宋岭安感到一阵眩晕。脚下的玉阶,身上的龙袍,肩头那只手,还有那震耳欲聋的“万岁”声浪,这一切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牢牢缚住的幼鸟,悬在最高的枝头,被无数目光灼烤,动弹不得。
      唯有肩头那一点温热,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的、带着枷锁意味的支点。
      日影在紫宸宫巨大的蟠龙金柱间缓慢地移动,将深长的影子无声地拉长、扭曲。殿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唯有角落铜漏滴水的声响,嗒,嗒,嗒,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沉。
      宋岭安端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案上堆积的奏疏如同连绵的山峦,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影完全淹没。那些玄青或明黄的卷轴,层层叠叠,散发着墨香与纸张陈腐的气息,每一份都代表着千里之外的灾荒、边患、请饷、弹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伸出小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探向最上面那份摊开的奏疏。明黄的硬壳封面上,沾着几点深褐色的、干涸的印记,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他努力辨认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北地三郡……春旱……流民……易子而食……”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进他幼小的心房。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纸页时,一只骨节分明、指腹略带薄茧的手掌,毫无预兆地从旁伸出,轻轻覆在了奏疏之上,也覆住了那几处深褐色的印记。
      那只手并未用力按压,只是稳稳地覆盖着,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屏障之力,瞬间隔绝了宋岭安的视线与碰触。
      “陛下,”张临溯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春寒料峭,您年岁尚轻,不宜过早劳心伤神。这些琐事,自有臣工分忧。”
      他的语调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式的关切,如同在劝阻一个想要触碰滚烫炉灶的孩童。
      宋岭安的手指僵在半空,离那只覆在奏疏上的手只有寸许之遥。他能感受到从那只手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拒绝。他抬起头,撞进张临溯深邃的眼眸里。那目光沉静依旧,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微小与无力。他试图在那目光里寻找一丝松动,一丝允许,却只看到深潭般的平静无波。
      “张卿……”宋岭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如同风中细弱的蛛丝,“朕……朕只是想看看……”
      “陛下。”张临溯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却多了一分不容置喙的决断。他那只覆在奏疏上的手,微微抬起,顺势将那份沾着污迹的奏疏轻轻合拢,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其抽走,放在旁边一摞明显更高、也更靠近他自己的奏疏堆上。“龙体康泰,方为社稷之福。此等冗杂俗务,只会徒增烦扰。”
      说完,他不再看小皇帝的反应,目光转向侍立在殿门阴影处的内侍总管高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高禄。”
      “奴婢在。”高禄立刻趋步上前,躬身应道,姿态恭谨至极。
      “陛下倦了。”张临溯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送陛下回寝宫歇息。今日风大,吩咐下去,御书房的门窗需得关紧些,莫让寒气惊扰了圣躬。”
      “遵摄政王钧旨。”高禄应得干脆利落,随即转向宋岭安,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卑微的恭敬笑容,“陛下,您看……”
      宋岭安僵坐在宽大的御座里,小小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他眼睁睁看着那份沾着血痕的奏疏被张临溯抽走,淹没在另一堆他无权触碰的文书之中。御书房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龙纹的紫檀木门,此刻在高禄的示意下,被两名内侍从外面缓缓推动,发出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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