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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
华宁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立冬之际仍是暖阳高照。
方映真倚着檐柱望高天流云,若不是这样得天眷顾的气候,父亲可能早就撑不住了。
年初,云州李氏兄弟起兵叛乱,方映真父亲方思瑜作为华宁知府领兵阻击失利,连丢云、靖二州,无奈只得退守府城。
方知府忧急攻心,自此染病在身,卧床不起。
映真的母亲董夫人年过五旬依然精力充沛,身体康健,平素是最乐天派的,近来却常为了丈夫而忧心忡忡。
今日吃过午饭后,方知府感觉肠胃不适,于是急忙请来本地名医陶大夫诊治。陶大夫进了房中迟迟不出,等的人心焦。
忽然一个老嬷嬷急匆匆走来,满面笑容说道:“夫人,霍家人带着不少礼物来拜访呢,定是来商量亲事的。”
董夫人眉宇间终于露出点宽慰轻松,打发了老嬷嬷去准备茶点待客,与女儿谈心道:“丞弘那孩子一表人才,霍家在晋宁也算名门,你能嫁给他娘也就放心了。你少时习武,性子太野,幸好丞弘不嫌弃。”
“嫌弃?”方映真不以为意,“您这话可偏心,霍丞弘也不见得是什么端方君子。您怎么能因为他惯会讨好长辈就亲疏不分。”
话音刚落,空中接连飞下几只稍显圆润的鸽子,一个个都不怕人,冲着方映真咕咕叫,像是在抗议她对主人出言不逊。
董夫人更是一巴掌拍在她背上,“说什么胡话!他都知道讨好我们,难道不是更会讨好你?隔三差五巴巴儿地让双福送好吃好喝的,首饰书纸小玩意儿。我告诉你,你父亲年轻时可不会这一套!”
方映真摸出一把草籽洒在地上,有胆大的白鸽子飞到她手上,明明鸟爪子有长而尖利的指甲,但落在人手上只会感受到软软的爪心。
董夫人又指着鸽子哂笑道:“瞧这小信使神气活现的样子,它以为它做得什么好事!京城哪家不是闺训甚严,若不是华宁偏远,未婚男女私下会面,早被人戳脊梁。”
“那母亲想必年轻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一位大家闺秀。”映真脸皮厚,一点羞怯也无,反而大喇喇调侃起母亲:“就不知闺秀从哪儿先看中郎君,倒劳动外祖父找媒人。”
女儿从小嘴甜伶俐讨长辈喜欢,攒了一肚子陈年旧事,得空消遣父母,董夫人作势要打,映真朝母亲吐舌扮鬼脸,立时逃跑。
快步跑到后门,霍丞弘果然在那里拎个纸包站着出神,天气微凉,他只穿一件石青缎袍,衣服虽然朴素,但人生得高挑英朗,倒显出几分不羁。
方映真放慢脚步,想绕他身后,霍丞弘明明眼角余光扫到,却装作不知。
待鬼鬼祟祟的人预备好了突然袭击,霍丞弘陡地一转身,“嘿!”
两个人笑成一团。
霍丞弘打开纸包,这次他带来的是荣盛斋的玫瑰酥饼。
码的整整齐齐的杏黄色小方块可可爱爱,映真拣了一个尝,只觉松脆香甜。
霍丞弘静静地瞧了映真一会儿,少见得有几分扭捏样,脸上小麦色的皮肤似乎有些泛红,低声道:“映真,你可愿嫁给我吗?”
手里的酥饼顿时不香了。
方映真犹豫道:“可我父亲身体未愈——”
霍丞弘急道:“正因如此我才想尽快成亲,当前局势不稳,你哥哥又远在江南做官,我想成为你们一家人的依靠。你放心,华宁没有太多规矩,霍家更不会拘束你,婚后你仍可以照顾方知府。”
方映真定定地看着他,此时此刻,面前人眼中一片赤诚。
她忽然笑了,“好!”
霍丞弘长舒一口气,摸摸映真的头发,“你还有什么顾虑,尽可以说给我听,我会和父母商量,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叛乱未平,虽然隔着宛江埔城,天然山阻水挡,城中仍然弥漫着不安的气氛,如今并不是成婚的好时机。
但董夫人总算因喜事而精神振作,整日忙于筹备,即便婚事要大大从简,亦不想太委屈了女儿。方映真劝阻无效,只好派侍女晴光跟着帮忙。
方知府身体虚弱,不能劳神,处理政务多劳映真帮忙,天黑之后,映真又需检查内外防务。
一切安排妥当,各处防务均无松懈,城中也无大事发生。方映真心情愉悦,灯笼也不拿,哼着小曲儿在院中舒意散步。
今夜月光清亮,万物如覆上一层水色,清风拂过,树影摇曳,但少一个能一同游乐的张怀民。
快走到卧房门口时,听到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难道有大胆的小贼闯进了府衙?
真是世道乱了!刚操心了全城安定,没想到高擎灯台灯下黑。
方映真拔出腰间短刀,一脚踹开门,屋中无人,一种熟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她闻香便猜到来人身份,没好气地大声道:“烧饼师姐,别调皮了,还不快点出来!”
衣柜门“砰”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跳出一个异族打扮的高大女子。
“你才烧饼,不尊重师姐,欠揍!”
方映真边躲闪边埋怨:“哪个受人尊重的好师姐不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做客,溜门入室也就算了,还藏在柜子里,我看你越活越回去了!”
房内摆设多,方映真左突右闪几步,想到闹得乱糟糟还得自己收拾,索性回头朝师姐撞过去,“哈哈,支玛师姐,我来也!”
支玛大笑着抱住她,映真长吸一口气,顿时,师姐身上善巨人特制的青果油香气充盈鼻腔。
方映真生来体弱,因而自幼随做武官的三叔习武,后又在锡青城正式拜师学艺,支玛便是那时结识的。
支玛身份特殊,是善巨人首领的女儿,小映真天天喊师姐“芝麻烧饼”,然后被追着打。
“时间快,小猴儿成大姑娘了,后天出嫁。”支玛一脸感慨。
映真从师姐怀中抬起头,干脆利落地拆台,“师姐,你这话说得我们好像百八十年没见面,去年夏天在锡青我不也是这么成熟又伟岸。”
支玛低头瞧瞧,眉眼乱飞地用表情嘲笑“还不是比我矮小”,随即一只胳膊紧紧地把师妹箍在怀里,抬手敲了一记暴栗才心满意足地放开。
夜猫进宅,无事不来,支玛师姐从来和稳重两个字没有关系,此番偷偷溜进府衙八成是闯祸了。
还有心思玩闹,说明这事不大。
“老实交代,你怎么抛下族人来府衙了?”映真关上房门,打量支玛的装扮,像是在客栈梳洗过后才来的。
“我打断人腿,避避。”
师姐惹事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映真直接翻白眼装晕倒,然后再爬起来哀怨地用眼神控诉。
支玛心虚地解释道:“姨母女儿依若这次出来,她十四,聪明,功夫好。下午街上玩,一个于少爷,动手动脚,依若汉话不好,我说依若不是奴仆,他和人一起打我们。”
她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最后两手一摊,“所以——”
南境有四大姓,孟李霍于,自前朝起经营发展数百年,家族势力不容小觑。
不过华宁于家并不是很受重视的分支,其中有位于家四少爷是远近有名的纨绔,倚财仗势,缺德冒烟的事不知干了多少。
华宁于家与李家是世代姻亲,云州李氏叛乱,府城人心惶惶,独于家人嚣张跋扈,于四现在更是堪称祸害。
上个月于四公然开设赌场,以娼妓引人入彀,人心脆弱,越是世道艰难越经不住诱惑,连有功名的读书人都有陷入赌局而难以自拔的。
自古赌无常胜,更何况庄家设局下套的本领哪儿是普通人能对付的。良家子弟走入赌场,往往败光家财,典妻鬻子,沦为奸盗。
映真听师姐描述那人形貌,知道吃了亏的多半就是于四,她叹气道:“于四早欠这么一顿打了,可惜你打得不是时候,我安排了人收拾他,于家人万一把账算到你头上,我不就白谋划了。”
支玛眼睛眨巴眨巴,不解道:“这么坏人,你不早抓?”
“难啊,就说他那个赌场吧,望风的,把门的,通风报信的,暗中掩护的,狗腿子可不少,想拿到真凭实据不容易,即便抓到一两次,于家还能找不到几个顶罪的?”映真黯然道。
于家现时得意不怕官府,官府反而顾虑多。管不了源头,映真只好天天吓唬赌徒,大力鼓励检举揭发,抓到则钱物没官。
她曾亲眼目睹过几个赌徒家中的凄惨景象,妻离子散,家徒四壁,破席子上直挺挺地横着一具尸体。
赌徒尚有可恨之处,妻儿老小无辜受难更令人心生悲愤。
越想越生气,映真“砰”地一拍桌子,“师姐,于四必得杀!你留两个好手,让依若和其他人赶紧出城。”
支玛点头应道:“娜姆带人走,我扮成汉人。”
“好,你就说是我表姐来探亲,记得别用青果油,还有少说话。”
映真下定决心,机会难得,大奸小恶都要除,还能震慑于家。
“我为什么少说话?”沉默片刻,支玛蓦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映真愣了一下笑道:“以免别人发现你不是汉人啊。”
支玛自信地大声道:“我汉话多好!谁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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