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哥哥

　　程跃走进「宵」的时候，身上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一推开门，暧昧的光线与灯红酒绿的舞池就给他一种进了异世界的错觉。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还有些淡淡的甜和香水的味道。
　　走到吧台前，也没说话，调酒师就把一杯苹果绿色的液体推到他面前。
　　程跃“切”了一声，举杯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调酒师撑着下巴，看着他笑。
　　“看你这牛饮我都习惯了，换了别人怎么着也得个你说道说道，有这么喝的么。”
　　程跃不以为然，把插在杯沿的那片柠檬拿下来放进嘴里，眉毛立刻拧了起来。
　　“不都是一个味儿么，我看没什么不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还止不住地吞口水。
　　这种话无论那个调酒师听了不是横眉竖目？却只有夏冉，只是乐，很少反驳他。

　　程跃每次来「宵」心情都不好，或者说，只有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这里发泄解闷。
　　说是发泄，不过是多喝两杯；解闷，也无非是找夏冉说说话。
　　“说吧，这次又怎么了？”
　　夏冉洗完杯子之后，细细地擦起来，然后放到眼前，透过杯身看到了个滑稽的程跃。
　　“我连续加了二十三天的班，现在想找头牛打一架。”
　　程跃依旧酸着那张脸，倒了的牙现在也没立起来，捂着腮帮子揉啊揉。
　　“你能想得到么，新来的那经理竟然跟我同岁，看看人家！我是福薄，只能混个小职员当当……哎你说，最后累死在工作台前，能不能给我算个因公殉职？”
　　酒吧里的音乐换了，那边的人又闹又叫，不知上演着什么戏码。
　　夏冉照例又递上一大杯水，程跃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肩膀垮了下来，像滩泥一样堆在夏冉面前。
　　“你老板呢？”程跃喝完水，有些有气无力，醉了似的。
　　“和新情人共赴温柔乡去了。”
　　“真行！换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程跃直起身子，看了看手表，正准备回家，被夏冉叫住了。
　　“那个人一直在看你，之前没见过。”
　　程跃困得只想赶紧睡觉，就没往心里去。摆摆手，告诉他别在意。可在推开大门的时候，他还是瞟了一眼坐在门口喝酒的男人，脑子转了转。

　　「宵」是这座城市里GAY吧中不起眼的一个，看可以算是最有后台的一个。不在中心区域，不在繁华区，所以接收的人也不复杂，早年只是老板的一些朋友，有外人加入是最近才开始的。
　　「宵」的老板程跃没见过，只是听说人有些关系和手腕。虽然一些脸熟的人曾向他打听那位幕后老板的事情，但他这种事不关己八卦不能的态度，让他们吃了不少闭门羹。
　　并非故弄玄虚，那个酒吧里，他只认识夏冉一个。
　　程跃只是来这里消遣，其他的没必要管那么多。

　　深秋的夜晚与冬夜不同，因为盛夏的感觉太过深刻，可如今空气中稀薄的水汽与树枝上残留下的在冷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发出的细微的唰啦声，无时无刻不招示着热情过后的寂寥。
　　如果是在平时，他会坐公交车，但今天，极度疲惫的程跃伸手招了一辆出租，混混沌沌地钻了进去。
　　坐在车里，他突然回想起了那杯剔透的果酒。
　　明天这种日子还要继续，程跃觉得自己这颗挣扎于岩石缝中的小草马上就要被压死了。

　　新官上任烧的那三把火至今在公司也没有灭下去，反倒有愈演愈烈愈烧愈旺的架势。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一个月前公司财务系统升级，人性化了不少，程跃再也不用对着那老版本的系统怒气连连，可还没高兴几天，新经理走马上任，一系列新制度纷纷出台，里面就有他程跃的事。
　　程跃是个墨守成规、缺乏创新意识的人，对那种一天到晚鬼点子层出不穷，还屡屡博得上层人物赏识的智囊毫无好感。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些人就是吃饱了没事干。

　　“我刚来，不清楚咱这里的状况，所以还得请你多帮忙。”
　　程跃清楚地记得他见到这位新上司之后的第一感觉。
　　精，连头发丝都透着那么一股算计人的意思。
　　一边寒暄，程跃感觉越是虚伪的人越会来这一套。先把你捧得高高的，然后让你心甘情愿马首是瞻，把你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哪里哪里，我能做什么，您说话。”
　　不就是客套么，谁不会啊？
　　“也没什么，因为换了系统，之前都是空白，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过去三年的财务状况整理一下，我需要了解部门财务运作。”新经理微笑着，诚恳极了。
　　程跃轻手关门，脸上逐渐挂了层霜，用指甲刮两下都能往下掉。
　　妈的！一年不够还三年！
　　于是，这位新经理被程跃贴上了“郑扒皮”的标签。

　　程跃是个小会计，但会计也是有脾气的。
　　“曾浩，你们那边的帐呢？快点，我等着呢！”
　　“何小萍，你那钱对不上，怎么提交的合同？少了什么我不管，弄清楚再往我这放！”
　　一向好脾气的小程会计飚了起来，大家也不怪他。虽然多少有些动荡，但新措施里他是最倒霉的。
　　平时上班事情本来就不少，所以总结年度报表这种事只能抽空做，然后加班。眼瞅着人一个个地走光，咬着饼干的程跃想起了夏冉那杯看上去酸酸的果酒，想要生津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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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怎么啦？”
　　程跃一进「宵」，就看见有个男人正跟夏冉说话。走过去，隔了三个位子坐下。
　　“没事，我来放松放松，工作差不多完了。”
　　盯着夏冉，不知道他今天会给自己一杯什么东西。
　　“真少见，你进这门也有心情好的时候。”
　　程跃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掏出一盒没打开的烟，撕开包装，捏着过滤嘴送进嘴里，拍了拍衣服，没带打火机。
　　视野里出现一节白皙的手臂，递过来一个Zippo，右下角印着只蓝色的蝴蝶。
　　“谢了。”
　　猛吸一口，缓缓吐出。
　　程跃其实非常不喜欢把这么刺激的烟吞进肺里，可男人有时候需要时时刻刻记住这感觉。深深吞吐之间，给自己创造一个喘息的机会。
　　过了这阵，找个人过日子吧。
　　“快忙完了，估计再来个一周左右。”
　　抽得太猛，烟已经燃了三分之二，剩下的还在迅速地一亮一灭。
　　夏冉又跟变戏法一样，把一杯腥红色的酒端给他。
　　程跃没有马上喝，而是研究起来。

　　他不懂酒，更不懂如何调酒，记得第一次这位素不相识的调酒师妙手翻飞地给他一杯蓝靛色的酒时，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定会很好喝。
　　程跃的味觉很平常，也很平凡，并不刁钻。吃得最多的就是家常菜，喝得最多的就是水。干白干红在他看来还没有普通的葡萄酒好喝。
　　所以当初他一口闷的时候，觉得麻麻的，味道很不好，难喝极了。
　　夏冉奇怪这位顾客精彩纷呈的表情从何而来，这么多人喝他调的酒，也没见过这样的。
　　“怎么样？”
　　“麻烦您，给我杯水行么？”
　　喝完水，嘬嘬牙花，刚从那股味道中缓过来，又听见调酒师问：“怎么样？”
　　程跃颇为无辜地眨眨眼，呵呵干笑两声：“挺好的。”
　　夏冉把这解释成，睁着白眼说瞎话。

　　从那以后，程跃每次来，夏冉的标准就一降再降。一开始是不期待他会说句‘好喝’，现在是已经不期待他能说句话了……

　　趁他还在盯着眼前这杯酒，夏冉就势凑到他耳边，轻说：“旁边那男的在这守你这只兔子好几天了，今天真等着了，你咋办？”
　　他这么一提程跃才发觉一直黏在身上的两道视线。用余光一扫，那个男的又似乎就只是专注地喝酒，毫无异动……
　　尽量保持最小的动作幅度把酒喝完，脚尖刚触到地面，准备扭身，旁边的那个男人就先发制人站起来一步跨过，用婉转醇厚的中音问：“这么快就走了？”
　　程跃有着良好的教养，对于别人的提问从不会视若无睹，所以他把对着那人的后脑勺转开，换成了一张颇不自然的面皮。
　　还没等他回答，男人又说：“有没有兴趣再来一杯？我请。”示意了一下夏冉，然后坐到程跃旁边，“给个面子。”
　　此时的程跃非常希望夏冉的手一滑，杯子落地应声而碎，汁汁水水溅了满处；或是夏冉突然肚子疼要跑厕所……总之，就是充分拖延时间，助他落跑。
　　使劲儿盯着现在正兢兢业业的调酒师，可对方却连眼皮都没抬，全神贯注地尝试创造新的作品。
　　夏冉，你太敬业了……

　　程跃讨厌这种主动找上门来的，果真要找，也是自己去勾搭别人。
　　张希晨也不止一次说他自私，说他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夏冉挂着职业笑容端过来一杯，放到那个男人面前，那个男人又推给程跃。
　　程跃见事已至此，也懒得废话，依旧是老样子，仰头一滴不剩地全倒进肚里，殊不知这杯可是货真价实的酒。喉咙、食道、胃里都火烧火燎的刺痛。
　　“你动作真快，哪有这么喝酒的，幸亏没叫Ryan给你杯弄猛的，要不然现在你非躺下不可。”
　　男人一乐，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程跃是真的不想跟一个向他搭讪的人多废话，之前还不错的心情被一个陌生男人搅得一塌糊涂。也不理那人在旁边絮絮叨叨，抬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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