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予歌

　　九月初上，街道两边横枝满溢。夏天伏梢末尽，天气比往年燥的多。
　　手机闹钟第三次响起，韩知白心平气和的摁下关机，朝前零落爬着绿藤的校门口走。
　　迈进主校门的前一刻，他将手机揣进口袋，侧目瞥见树荫角落有一处透着光，闪亮的圆环，在暗色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突兀。
　　韩知白抬起眼睫，直到接近看清实物，一枚琥珀色的手串，像碎在地上的光，很明很亮。
　　漂亮的近乎扎眼。
　　韩知白俯身捡起来，指尖碰到的倾刻，清亮透光的珠子，五颗息成土黄色，暗下去些，形成分割线。
　　他怔了一秒，本想再看清楚些，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漆黑宕机的感觉差点让他站不稳。
　　“这是？”他自认没有低血糖的毛病，韩知白侧身倚向墙边，等回过神，将它照在太阳下，无丝毫变化。
　　只瞧见其中一颗印了缩写，XM，嵌进腕珠内部，用红绳串连起来。
　　韩知白用力眨了下眼，耳晕目眩的感觉仍在环绕，想着先交到招领处，看看有没有人认领。
　　初三经历分割置调换，至少一半以上同学素不相识，韩知白甚至连自己怎么到的教室，都昏昏沉沉处于迷惘状态。
　　进来的老师连自我介绍都没提，直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题。
　　良久，杨思远将粉笔头一抛，撑着桌子往下看：“这道题会的举手。”
　　气氛凝滞，他从一摞资料中抽出底下的新生名单，翻看的时候，视线被特标星号吸引，正标在某个名字前方。
　　透出不同凡响的气势。

　　杨思远不免疑惑，捏着角翻面一页，没标第二个，短暂的皱眉后，继续向下扫：“方佑菱，你来答吧。”

　　中间讲台第二排，方佑菱放下笔起身，她低头看向草稿纸呈现的多种方案。
　　不太笃定的道出其中之一。
　　“接近但不对，坐下吧。”杨思远否认道。转头心中满是腹诽，“不错，比预期的高很多。”

　　“我们继续换人。”

　　天花板风扇轰响，燥热气息却从未脱离，挤在褊狭的空间里，简直置身碳烤的拱火炉。

　　难免有人咕哝，“还抽？我水还没喝一口，这谁顶得住。”

　　“什么魔鬼，课间还要讲两道数学题，以后日子不好过。”

　　杨思远翻看名单，又一次停留在施加重点星号的名字上，没听原班老师说他有什么特别，扫视一圈，将名字读出来：“韩知白？”
　　四排站起的男生，浑身上下都透着稳重端庄，他眼睑微微耷拉着，却不妨碍显露出的好学生模样，简直像品学兼优的模范标杆。

　　“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

　　韩知白思绪晕头转向，他瞟了一眼黑板，便没再往上移，直接否认：“老师我不会。”
　　“我列举出答案后，照原题抄十遍，晚自习前拿过来。”杨思远毫不留情。
　　四班只是普通班，杨思远列举的题目是考试真题，难度很高，直达中考母题。

　　韩知白默了两秒，艰难将大脑乱线般的思绪捋直，良久，他后知后觉的询问：“我看懂了，还能回答吗。
　　杨思远目光一收，重新停留在他身上，算是默认。
　　韩知白费劲过了一遍题，将答案读出来“3”，他声音清亮脆口，尾音无拉长。

　　杨思远盯着他看了两秒：“坐下吧，我继续来讲一下这道题的思路，接着翻面教材，步骤被粘贴到黑板上。

　　方佑菱盯紧着桌面，见正确答案是别的方案，这才松了口气，腾出手，堪去额角涔涔薄汗。
　　费力进取的答案，他人轻描淡写的就能宣之于口，方佑菱下意识看向韩知白。

　　他样貌清隽宜人，不钝利，独属眼睛，深邃寡淡，又漆又黑，似无边极夜里的寒潭，难以窥底。
　　此刻正低头望着桌面，凛冽的视线轻易将五官带偏，拒人千里之外。

　　方佑菱眸睫轻颤，脑海一阵痛苦回忆涌现，转瞬即逝。

　　下课铃声一响，人流蜂拥而出，一男生路过时停在韩知白面前，好奇道：“你是哪个班的学霸，这题压根没讲过，纯属刁难。”
　　同伴男生轻嗤，目光满是轻佻：“算都没算，这是哪门子学霸，还真天才了不是？”
　　“口袋里有答案呗，这你都信。”

　　韩知白神色温和易近，面对质疑的话他也不恼，反而耐心倾听，像十分温暖又不刺人的晨光。

　　窗外的光束偏过来，有些亮眼，颜漓瞥了他一眼，韩知白侧对着她，没给看清脸的机会，袖口裸露的手臂线条匀称，力量感突出。
　　她内心毫无波动，很快收回视线。

　　上午课程结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韩知白再抬起头时，教室空无一人。
　　大脑有些发胀，他重新趴在桌上，两秒不到，睁开眼靠向椅背，没睡下去的欲望，起身去食堂吃饭。
　　走在路上就能察觉，平时冷清的一楼人多混杂。
　　韩知白望了一眼呜泱的人流，挨肩擦背的挤满，几乎无处下脚。自从旧食堂翻新，味道一贯素味平淡，寡淡无味，用力过猛，都是同学们已接受范围内的最高评价。
　　向来冷冷清清，没这么喧闹的时候。
　　视线下意识瞥向不锈钢餐桌，芹菜潦草切割成几段，随意装盘，也不是味道升级。
　　周边声音冗杂，韩知白听不清具体信息，学校有人喜欢打发时间，一点小躁动，就能引得无数人聚集，也不新奇。

　　吃完饭路过操场，边上的繁茂树影遮住大半光线，罅隙还是挤进闷热，前面两男生还在讨论中午的事，精准传入耳膜。
　　“服了，食堂人塞的这么满，买瓶水他妈挤不进去。”
　　“你刚从火星回来？他指了指不远处，公告论坛正中央的照片贴，自己看。
　　“啧，合着墨迹这么久，就是为了看她，真舔。”

　　他眉梢一挑：“好骨气，你无感呗？”
　　男生摸了摸耳朵，再没说话。
　　这番说辞尾音一落，韩知白眉心一跳，视线顺着看去，论坛中央的人像被撕了一半，只能隐约看出短发到肩，并且左眼是很浅的棕色。
　　分神间隙，篮球径直从操场飞跃过来，他伸手拦截，没砸到身上。
　　触到皮革质的手感，忽地想起在下课期间小胖嘱托的话：“队里现在缺人，帮忙拿一件替补装。”
　　“时间赶急，你千万别忘了，不然我没法跟魏哥交代，感谢。”
　　因为大脑疲乏非常，自己只含糊其辞的应了声。
　　正午太阳辣的刺眼，阳光透过云层直洒下来，流动的风都被嵌满燥热元素。
　　韩知白将球轻抛回去，稳落在篮球场中央，立刻有男生扬声道：“谢了兄弟。”
　　他轻应：“没事。”走到器材室门口，韩知白推门就迎面扑来一股呛人的油漆味。
　　这批器材不久搬运过来，化工产品味道还未消散，整齐摆在框架内。
　　他随手拿了一件替补装往出走，蹭到口袋里硌手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这个手串，正准备送往招领处。
　　沿着塑胶跑道走了几步，旁边女生擦肩相过，紧接着，左侧手臂被扯住，清凉通透的感觉传来。

　　韩知白身形被牵制，他下意识转头，看清来人的脸，直愣愣的焊在那里。

　　她短发在颈间自然发卷，额头净洁无刘海修饰，五官精美到极限，骨相尤为突出，偏甜挂艳，典型的神颜配置。
　　但真正让韩知白惊讶的，是她眉睫下的那双眼睛，难得一见的双色状，左眼呈现浅棕色，右眼竟是蓝色，明晃晃的异瞳，直往视线撞，美的不可方物。
　　好似不生于这个次元。

　　女生好看的眉眼敛起，满是因心急而难以维持的平静，她直奔主题，指向他骨节挂的东西，“这个是我丢的，请还给我。”

　　韩知白掌心微蜷，听着她慌忙又疏离的声音，视线向下转，胳膊正被攥着，生怕他溜走那般紧实。
　　一步的距离，洗衣液的木质香味灌进鼻腔，韩知白稍寂片刻，下意识往回抽胳膊，奈何对方力道太坚持，没成功。

　　女生平静下来，察觉过分冒昧，后知后觉松开他。

　　“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韩知白出声提问：“叫什么名字？”
　　女生尽量在克制，语气还是抵挡不住一丝着急：“颜漓”。
　　韩知白低眼去看手串，里面的字母压根不跟这名沾边，提着力又往回缩了些。
　　“抱歉。”
　　脑海只涌出一个念头，应该交到老师那帮它找主人。
　　准备离开时，那股眩晕感还未消散，耳鸣声嗡嗡响在旁边，猛然间，意识里闪过一串模糊的碎片，有人喊“小莯”的声音，和面前人重叠。
　　头皮是针扎般的密痛，半醒半昏间，所有构思被推翻，他撑着一股力递过去，“物归原主，还给你。”

　　颜漓接过，如释重负的吐气：“谢谢。”
　　韩知白迈出一步，气流涌动扑来，大片凉气往鼻腔灌。
　　听着操场的谈话声，篮球拍在地上发出砰响，以及麻雀鸣叫，树叶随风砸落，慢慢变得真切。
　　他刹那般回神，意识像是要被掐断，过程也只记下一星半点。
　　这才感受到触摸到手串的右手局部发热灼烫，直至蔓延整只手臂，密密透透的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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