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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江瑶坏了一个肾,透析了一段日子,尿毒症到了后期,面目浮肿,昔日俏丽白皙的面庞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病气、麻木、无情,以及仇妒。
江寄缴费去了。
江瑶拖着病体到走廊抽烟,吞云吐雾,抽了半支,江寄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是个单薄的、正在成长中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肩膀尚未完全成熟,像新抽条的杨柳,透着一股坚韧。
病痛让江瑶的脾气日益尖锐爆裂,望见江寄那双凉薄的眉眼,她冷笑讥讽,“你去干嘛,你有钱缴费吗,我命不好,只有活熬着等死了!”
江寄把缴费单一把塞进口袋,说了一句:“我会想办法。”
江瑶笑得更大声了,尖锐得破了音,“你有办法?捡破烂吗,还是说要把那破屋卖了,又能几个钱?够交几次医疗费?你不如把自己卖了来得更快。”
江寄便侧过头,看向窗外,没了声音。
天空不是蓝色的,它很高,却好像并不很辽阔。没有云,寻常到不值得特别去看。有时候有飞鸟经过,也只是经过而已。
这样子更激怒了那个女人,她走过去,模样狰狞,青筋凸起的手胡乱扯着江寄前襟,歇斯底里叫唤,“我的人生全是被你给毁了!都是你!因为生了你,我一辈子没过一天好日子,现在连命也要赔给你了,江寄!你是不是没有心!”
“你要我怎么做。”
江寄低下头,看着妈妈,他已经比她高很多了。
江瑶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捏得皱巴巴的纸,在江寄眼前拍开,“去,去找你父亲!要钱,拿不到钱,就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江寄基因的另一半提供者并不普通,十多年前,江瑶凭借美貌,跟着人进入过一场酒会,遇见了一个以她的身份这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上流人士,他们春风一度,她在保险套上做手脚,顺利怀了孩子,以此为把柄要挟妄图傍上豪门,然而现实残酷,江寄并没有被认下,甚至她连想见到那人一面都难。
如今,江瑶病重走投无路,只顾对江寄肆意发泄,她不会去想江寄一个少年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见到那样的人物。
七月的海市,整座城市笼罩在黏腻闷热的浪潮之下,氧气被挤压得希薄,连呼吸也比往常要难受几分。
半岛别墅湾坐落在海市东边一面,占据最高的地势,能俯瞰整个江湾,别墅群依势而建,建筑华丽堂皇,环境清幽宁静。
连路边的三岁小孩也知道,那里是海市最权贵最富有的人住的地方。
气温高得不像样,洁净黝黑的柏油马路经过一天的烈日炙烤,到了傍晚,尽管太阳西下,地面的高温倒开始源源不断向上传播热气,两旁的梧桐树显得没那么精神,所有东西都仿佛被吸干了水分,看上去发蔫。
越家别墅前,站着一个人,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脏污不堪,头发打结,凌乱的刘海遮住了眉眼,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漂亮优美的半岛别墅湾绝无可能出现这样的人。
江寄拦住从黑色汽车内出来的中年男人,他开口:
“父亲。”
那是一种平淡到没有一丝多余情绪,没有半点起伏,些微有些无机质的声音。
越逸驰眼中泄出一丝讶然,随后,这个非常俊美的男人对着少年堪称温和地一笑,而后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叫我?”又不等人答,挥手让一旁脸色严肃正准备将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捉住轰走的安保人员退下去。
忖度了片刻,恍然大悟般笑了下:“原来是钻垃圾车进来的啊。”
“妈妈说这么叫。”很平静的声音。
越逸驰反应他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不多时,一个穿一身西装的人回来,低声在男人耳边汇报了些什么,越逸驰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他让人将江寄领进屋,佣人给江寄端上来一份精致漂亮的蛋糕,就退下了。
江寄没有任何反应。
越逸驰看着少年,说:“你的事我知道了,你母亲的医药费我会让人处理。”
江寄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从那块蛋糕移开,看向对面的男人。
“至于……”越逸驰要说什么又没说完,而是换了一句,他说,“你不应该叫我父亲。”
越家的管家领着少年出了越家,叫来司机,江寄并没有坐上越家的车,转身要走。
这时,柏油长道外忽然一辆黑色汽车缓缓驶了过去——
车子慢慢停下,一分钟后,司机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从里面下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江寄瞳孔盯着看很久,一直等人进了家门,才问:“那是谁?”
管家笑着说:“是越先生的孩子。”
「你的母亲,唔,或者你可以理解为,大概是我以前遇到过的一段露水情缘,抱歉,我实在没有了这段记忆,你可以叫我越先生。」
江寄收回目光不再注视,他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很快,消失在林中。
越家名下慈善救助基金会很快派人过来,随后,江瑶被安排进了与之对接的医院治疗。
几天后,江寄又见到了那天越逸驰身边那位西装革履的助理。
对方给他一张卡,转达了越逸驰的意思,祝愿他以后学业顺利,生活开心。
一个多月后,江瑶匹配到了合适的肾源,身体调理到合适状态,很快就进行了移植手术,术后各项数据都不错,熬过了轻微排异反应,身体慢慢开始恢复。
江寄去医院看江瑶,她脸色好了很多,眉飞色舞跟身旁一个男人说着话。
江寄进来,那男人就找借口走了。
江瑶皱了下鼻子,神色明显是觉得江寄来得不是时候,不过这次没骂人。
她有话问江寄。
“我说,你去见了越逸驰,他说什么时候认你回越家没有?”江瑶眼睛里藏着勃勃野心。
“越逸驰不是我父亲。”江寄语气平淡。
这句话又让江瑶生气,张嘴大骂,“你有病啊江寄!你知道不知道越逸驰是什么身份,越家在海市是什么地位!”
骂着人甚至习惯性抬手朝江寄甩了过去。
江寄抓住了江瑶的手,很用一张很冷静地眼神,看着江瑶,一直看着。
看得江瑶心里打了个颤,一下甩开江寄的手。
江寄从兜里摸出一张卡,放在江瑶手里。
“越先生给的,你想要就要。”
江瑶眼睛一下子放了光,立马一把捏住那张卡,“为什么不要!我给越逸驰生了个儿子!他欠我的!这里面有多少?”
江寄没说话。
江瑶现在哪有心思管江寄,心想凭越家的身份地位里面的钱应该不会少,恨不得立刻去查了,心里已经有了很多计划,然后马上对江寄说:“哦我也快出院了,你之后不用再来了,你不是还要上课嘛,不用管我。”
江瑶消失在鸥鹭区,消失在海市这个炎热的盛夏,一直到江家老房子被人上门来收那天,江寄才得知。白纸黑字的文件,买卖合同签署得清楚明白,这间江寄住了十六年的老房子,终于,也不属于他了。
他的妈妈,终于,还是抛下他,从他生命中离开了。
“真是可怜哦!他妈人跑了,还把房给卖了。”
“谁说不是,江寄还没成年吧?以后可怎么办。”
“高一,跟我儿子一个班的,说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去学校了。”
……
江寄目不斜视往前走,将那些嘀嘀咕咕的闲言碎语抛在身后。
烈日烤得树干发蔫,灰水泥小道干翘发白,灰尘在爆裂的光照下漂浮在空气中无所遁形。路上没有一个别的活物,鸥鹭街建筑朦胧,凌乱失序,大片的旧烂,路边连景观树都少,糜烂的旧城区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腐朽浸没在骨子里。
一街道103号院子,是家废品站,乱七八糟放着满院子的破烂,偶尔从外面进来个人,没有谁热情开口,沉默着将东西往电子秤旁一扔,老板瞥了一眼人,把一麻袋塑品称了重,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数了数,眯着眼给了出去,“呐。”
江寄接过钱,转身就走。
“江寄你等下。”
江寄停下来。
老板迟疑片刻,说:“我听说,你没去上学了?”
江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嗯”了一句。
“你现在住在哪儿?”
“随便。”
江寄很冷漠,他一直是难以接近的小孩,在鸥鹭街这边,从没看见他和任何一个同龄人接触过,更别提朋友。
老板心里叹气,从屋里抽屉中翻出一把钥匙,送到江寄手里,“二街道那边有间屋子,是我放料的,你不嫌弃,收拾收拾住进去吧。”
江寄看着手里的钥匙,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您知道英庭私立中学么?”
老板望着江寄,不明白江寄的意思,“你想做什么。”
“请您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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