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妖医女记

　　顺昌三十八年，五月初三。

　　夜色昏暗，雨幕倾泻而下，为整个益州城添上几分萧瑟的气息。

　　残垣破壁的慕容山庄坐落在城郊，藤蔓如蛛网般缠绕，宛如一座被遗忘的巨型坟墓。

　　一团篝火驱不散四周浓密的雾气，亦无法驱散在浓雾中四处飘荡，快要凝结成实体的怨气。

　　慕容月昙抬头看着这些浓雾，眉间划过一丝忧愁。

　　还未待她有所动作，就听见不远处，身着春辰色梅枝迎春绸缎衫的妇人，第十次问道：“喂，你真的不是这山庄里的鬼吗？”

　　“啪哒！”

　　妇人身旁的白发老者，扔下手中的枯木，剜了她一眼，随后致歉：“姑娘，请勿见怪，小女多有得罪之处，老夫在此给你赔个不是。”

　　慕容月昙自然不跟他们计较，这般场景，她这些年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无妨。只是，我听这位姐姐怀中的稚子呼吸不畅，当真不用查看一番吗？”

　　那妇人将小男孩往怀里紧了紧，看向慕容月昙的目光更加警惕。

　　该怎么才能让这妇人相信，她是从小学医且医术精通的医女呢？

　　月昙心中哀叹一声，生死有命，她也不能做过多干涉，或许这家人的机缘并不在此处。

　　她往火堆中添了些枯枝，借此机会将法术融入其中，以此驱散那些妄图占据凡人之躯的怨气。

　　子时，四周的阴冷之气肆意乱窜。

　　慕容月昙站起身来，她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方便她直接用法术驱散这些凄惨哀嚎的怨灵。

　　防止这十几人今晚惨死山庄！

　　“你...你要干嘛？”妇人眼神中满是恐惧，即便她身后有十多名小厮丫鬟，也无法让她身躯停止微颤。

　　慕容月昙淡然一笑，审视着自己的浅青色衣裳，以及火堆旁的影子，自认为并无任何疏漏之处。

　　“只是想添置些枯枝罢了。”她指了指地上的影子，“这位姐姐，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无论月昙怎么说，那妇人始终不信。

　　“姑娘莫怪，小女初为人母，奔波进京，听了些关于这山庄的怪谈，不免过于谨慎了些。”老者面带慈祥，替自家女儿辩解。

　　慕容月昙坐下身来，好奇道：“这山庄有何不妥？”

　　不远处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发一言。

　　沉默的过了两刻钟。

　　稚子的呼吸越发急促，已经有很明显的呼噜声，小小的身子已经开始在女子的怀中抖动。

　　慕容月昙顾不得这些人的防备，她不能让这孩子死在山庄，否则这里的怨灵会瞬间吞噬孩子的魂魄，让他再也无法转世。

　　她朝着妇人快步行去，吓的妇人跌坐在地，小厮们迅速将人扶起，护在人群中，就连老者也面露惊恐。

　　“你怀中稚子再不救治，恐无力回天！”月昙有些着急。

　　那妇人丝毫听不进去，一个劲的将孩子搂紧，在丫鬟小厮的保护之下颤颤巍巍的向大门处退去。

　　“鬼......果然是鬼......休想伤害我儿！”妇人惊慌道。

　　眼见人已经退到门边，慕容月昙也顾不得身份，抬手一挥间，山庄破败的大门瞬间合上，抖落阵阵木屑。

　　老者护在妇人身前，面上的惊慌不减，却也尽力给身后之人安全感。他看着身侧不少昏过去的人，身子连连后退。

　　“爹，爹，快救救潇儿，他还这般小。”

　　妇人见身边的人都已经动弹不得，抱着孩子止不住的往后躲，可慕容月昙却不在给她机会。

　　定身术与禁言术的双重作用下，她快速从妇人手中抢过孩童，放置于火堆旁的宽阔地带，解开衣衫，按压、拍打、施针。

　　那原本脸颊通红，已经没有多少进气的孩子，在一番救治之下终于苏醒。

　　听到稚子的啼哭声，慕容月昙才松了口气。

　　裹好衣衫，将其放到满脸泪水，恐惧失措的妇人怀中。

　　月昙叮嘱道：“此等时节，偶感风寒虽需谨慎，但不易穿戴太紧，且不必太过繁琐，舒适为上。”

　　雨势不减，她说完便径直走入雨幕之中。

　　火堆熄灭，毫无燃烧痕迹，紧闭的山庄大门自动开启。

　　妇人哭出了声，看着进入雨幕的姑娘，身上衣衫不被雨水打湿，哭泣的声音又忍不住小了些。

　　她眼睁睁看着那姑娘一挥手，身旁的丫鬟又倒下两人，终是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随后带着众人不顾雨势，仓皇逃离。

　　***

　　慕容月昙一个闪身，人已处在长满杂草的石阶小路上。

　　蜿蜒的小径旁，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一颗血迹斑斑的头颅从草叶间滚落而出，月昙不慌不忙地弯腰拾起。

　　那头颅的双眸中满是惊恐，仿佛在诉说着生前的恐惧与绝望。对此，慕容月昙早就习以为常，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她对着藏匿在草丛中的人影轻声道：“娇娇，姐姐说过多少次了，这头颅不能随意拿下来，是不是又想抄书？”

　　慕容娇的小小身影从草丛中探出来，她的头颅是虚幻的，声音带着一丝顽皮与歉意：“嘿嘿，姐姐我错了嘛。下次我一定听你的话。”

　　慕容月昙笑着摇了摇头，将头颅轻轻放回慕容娇的身上，看着她的身体逐渐凝聚成形。

　　慕容娇扬起还带着稚气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姐姐，那个人今天还是没来吗？”

　　“放心，他一定会来的。”月昙蹲下身，目光温和，语气坚定。

　　慕容娇模仿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可是，他再不来，那个疯子大叔就要来了。”

　　月昙揉了揉慕容娇的发丝，安慰道：“别担心，姐姐这就去找二婶，压压这山庄的怨灵。”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些，其实心里根本没底。这么多年来，那疯道士越来越强，也不知他们今年是否能躲过。

　　慕容娇的身影蹦蹦跳跳，奔跑在前，有着属于她那个年纪的天真灿漫。月昙恍惚间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身影，只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

　　在辽阔的中洲大陆，以医药立足的门派，实属凤毛麟角，而慕容山庄正是其中之一，其医术之高超，江湖中人无不称赞。

　　作为山庄未来继承人的慕容月昙，她的十五岁生辰宴，在江湖中引起了不少轰动。

　　本是八月初一的生辰宴，山庄提前一月便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每一处细节都力求尽善尽美，唯恐怠慢了远道而来的江湖朋友。

　　山庄内，外院灯火通明。
　　松柏苍翠，药香四溢，仆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间，一派和谐繁忙的景象。

　　房中，母亲蓝若与二婶齐悦正在桌旁裁制夏衣，月昙则带着慕容娇在一旁用碎布做香囊。

　　慕容娇闲不住，翻看着齐悦给她准备的小人书，时不时用自己细嫩的胳膊比划几下，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几人嬉笑不已。

　　她有些害羞地扑到齐悦的怀中，喃喃道：“娘亲，我也想跟姐姐一起过生辰。”

　　几人顺势讨论起了关于月昙生辰宴的细节，一时间，屋内笑声连连，温馨满溢。

　　然而，这份欢乐并未持续太久，突如其来的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一名小厮神色慌张地闯入，气喘吁吁地报告：“蓝夫人，不好了！锦庄主他……他受伤了，血流不止！”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面色凝重。

　　看着母亲迅速起身，步伐急促地向外院赶去。慕容月昙心急如焚，正欲跟随，却被齐悦温柔却坚定地按在座位上：“昙儿，留在二婶身边。”

　　然后......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山庄之内，无一鬼能记起那晚的真相，那为人的一世，好似黄粱一梦，无迹可寻。

　　是的，目前山庄内都是鬼！

　　***

　　自从山庄覆灭以后，他们未等来押送的鬼差，就这样日复一日在山庄内徘徊。

　　每年的七月初一，山庄怨气腾腾，就像是被秋日的浓雾笼罩，怨灵穿梭，让人不寒而栗。

　　而那疯道士总会如期而至，他的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起初几年，山庄里的鬼魂们虽修为平平，却总能奇迹般地抵御住怨气和疯道士的诡异术法。

　　可打从前年开始，势头急转直下。疯道士的力量似乎与日俱增，山庄的鬼魂们拼尽全力，才勉强保持脆弱的平衡。

　　去年，更是险象环生，一番激战后，众鬼魂伤痕累累，耗时半年之久才得以痊愈。

　　如今，又是七月初一将近，两个多月后便是那凶日，山庄的气氛愈发紧张，每一个灵魂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

　　月昙偶然间在父亲遗留的半本《奇异志》中寻到众鬼魂被山庄禁锢的线索，书中记载了关于地缚之灵的传说。

　　地缚之灵，乃山川之精，地脉之华所育。常栖于古址幽地，隐而不显。遇天崩地裂，或人世大难，则灵启护佑，界隔内外，以安生灵，人鬼神魂亦得庇护，免遭侵扰。

　　然世事变迁，有时需通天地，复常道。法以地契为引，布放生之阵，灵知人心向善，遂撤界归宁，内外复通。此乃天地人和，和谐共生之道也。

　　那地契本在两百年前，由秦家先祖赠予了慕容氏，用于建庄，后来山庄建成，又被慕容家原样奉还。

　　兜兜转转至月昙父亲这一代，两家的情谊更深，从而有了娃娃亲的约定。这地契就又从秦家再次转到慕容家的手中。

　　可如此珍贵之物，却莫名消失在了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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