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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昏沉,棠梨从酸痛中惊醒,屋外雨还未停,闷雷沉重地压下来,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棺椁在这里已经停了多久,她就跪了多久,长明灯将要燃尽,烛光黯淡,满室缟素,改满香灰的
墙上似乎多了一道人影,她猛然转身,一张与她亡夫三分相似的脸撞入眼帘。那人窜了上来,他沉重的呼吸,如熊熊烈火在她身上灼烧,紧接着稀里哗啦一片碎裂声响,灵牌祭品被人扫到地上,怔愣间,一条粗壮有力的臂膀将她放上了案桌。
棠梨定定看他,半月前,是他替她杀了姬沉,说“替她”并不准确,无人知晓,这位高贵得令人只敢仰望的东极少主,疯狂嫉恨他的弟弟——一个卑贱的私生子。
他为泄私愤而除他,恰好顺了她的心意。
后背触到棺木冷硬角,寒凉从脊骨渗入每一寸肌肤,棠梨后悔了,若让人知道下月就要迎娶姜氏小姐的东极少主与她在灵堂里苟合,东极姬氏与姜氏都会杀了她。她连续打了对方几下,可那人就像享受舔血的野兽,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啃咬。
他和他不一样,尤其遮住了下半张脸。
姬沉的眼睛永远不会流露出这般失控似的狂热,跟疯狗一样,棠梨嫌弃地扭开头,思量怎么赶紧结束这一切,她听说做这种事时女子若不配合,会受伤,很痛。
于是软了身子,扯开他领口,闭上眼,“快点,还有,不许出声,也不许让别人知道。”
搁在从前,她绝对不敢这样跟他说话,她甚至不会有机会与少宫主碰面,她若在仙宫见他,只有远远低头行礼的份,但现在,他们都想羞辱姬沉,哪怕姬沉他人已经死了。
况且,他也不会希望有人知道他和她在这荒郊野村发生过什么,棠梨稳了稳心思,解开腰间系带,凉风灌了进来,吹得她浑身发颤。
男人灼热的身躯没如预想中那样盖上来。
粗重的呼吸渐渐平静,她睁开眼,腰被人掐住。
棠梨顿了顿,略有困惑地盯着男人。她知晓还没结束,虽然隔着衣料,但她能感受到喷薄而出的胀意,和册子里写的没什么两样,她坏心思用腿勾他,他嘴角反而抽搐了两下,薄薄的唇,无端透着几分斯文俊秀,与铜色的皮肤、胸前鼓囊囊的肌肉极不相称,好像不该长在这张脸上。
鼓囊囊的肌肉从中衣
十来个村民进来,他们拖着棍棒,把正在“为夫”守灵的她围了起来。
棺椁停在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长明灯将要燃尽,豆大的光点颤微微摇晃,映得墙上人影犹如随时爆发的巨兽。棠梨害怕,想逃,刚直起腰背,后颈立即被一只手摁下。
那些村民看她的眼神既憎恨,又不解。
是姬明执剑斩杀蛇妖,扑灭野火,辟出一片丰饶的土地,命名为和城。这里的山山水水,他一毫不取,只划了几亩田地,建造属于自己的宅子,余下的山山水水,许百姓自行营建、打猎、耕种,无需缴纳钱粮,亦可享受姬氏的庇护。方圆百里,没有一位城主如此。(放到前面,与姬明惨死的死状连在一起。)
身子被人甩在地上,额头砸中棺材,瞬间火辣辣的,这点伤于仙宫之人,不得算疼,棠梨迷瞪瞪的,仿佛还在梦中——他当真死了,死在她的手上。
心里涌起一股不真切的快意。
“城主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死自己夫婿?”
姬明死后的
窄窄的停灵用的屋子里,女子大多捂嘴痛哭,男子也忍不住拿袖子拭泪。
听着一声比一声压抑的抽泣,真烦人啊,棠梨心里想着,视线兀然扫过哭得面目模糊的人,嫣红似血的唇,突然勾了起来,轻飘飘哼出一声笑。
“你们说的奸夫,是他吗?”
是她杀了姬明,那又如何,不过是一碗牵机药,谁能想到一碗最寻常不过的毒就能毒死姬明,一想到那药是从,才花了十枚铜板,原本掌柜还想送给她呢!
笑声愈发的放肆,酣畅淋漓,飘入耳中,却似有冰针密密麻麻地穿凿耳膜。
“奸夫,你说的是他吗?”
报复的快感慢慢平息,棠梨收起疯魔,优雅地抬起手,朝角落里一缟素少年指去。牵机是那少年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给她,搁在当时,她还是温婉娴静的城主夫人,
少年惨然色变,“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夫人要谋害城主......”
棠梨也不管身后更加激烈的辱骂,说完便转向棺椁,毫无愧疚。她跟姬明至今没有夫妻之名,更无夫妻之实,她毒害他,不过是心怀不甘,报仇而已。
姬明......
一个见不得光、地位低下的私生子,却拥有远超常人的天赋。彼时,他野心勃勃,老臣拥护,有问鼎大位之势,但凡没有失去理智,都不会真心喜欢她这样地位低下、命魂残缺的婢女。
她曾是姬明的婢女,奉宫主夫人宋氏的命令前去侍候他,名为照顾,实则伺机加害。可姬明三言两语同她分析利弊。
你既知我身份,若有一日,我死了,你又当如何?
若宫主降罪,你真当宋氏会保下你?
其实这些,棠梨怎会不明白,她命魂残缺无法修炼,脑子又不蠢,何况宋氏从来不会在她这样的蝼蚁跟前掩饰真实意图。
在姬明
和城没有人知道姬明的出身,听得一个“姬”氏,便觉如雷贯耳,恍若遇神。
只有棠梨知道,他们视若神明的人,不过是东仪仙宫一个低贱卑劣、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九州四海,以昌海东仪,宁山姜氏,沧洲万仞最负盛名,其中又以昌海东仪仙宫最为枝繁叶茂。
世家大族,子孙旺盛自是喜闻乐见、可喜可贺,而东仪仙宫姬氏一族的枝繁叶茂,说出来唇齿间都要带着狎昵轻浮的意味。
东仪第十七代宫主姬定,已是半神之身,可惜哪怕修仙辟谷,臻至化境,这一位还是贪恋肉身交融而得的极致欢愉,他数度入凡世游历,不知与各路贵族女子、山村野妇生了多少个孩子。而他的夫人,出身沧州宋氏的高门贵女,也是个神人。姬定的私生子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宋氏谁都憎恶,或囚或杀,也曾降下抑生符把那群孩子的气息压得严严实实,千防万防,偏生把模样最俊秀、灵力最充盈的姬明带回仙宫。
姬明其人,就如灼灼丽日,哪怕风霜雨雪,
宋氏的想法很简单,姬明
与其说是被她毒死,不如说是他自己乐意的!
宋氏将他带回东仪,目的只有一个——养废,最好再发生什么意外,让他自然而然地死去。
棠梨正是这个时候被派去昙然宫。
只她一个。
宋氏的做法自有一番隐晦的高妙,姬明以弟子身份入东仪,按理说不该独居一宫,更不应有仆婢伺候。奢华的殿宇,加上一个纤细柔弱的婢女,足以让所有人侧目,一夜之间,流言飞满昌海,他们恶意嘲讽少年,骂他蠢笨如猪,最简单御剑之术都不会,若非身份不同于常人,岂能踏入东仪。
靠着私生子的身份入仙宫,住上最好的宫室,还不思修炼,日日只会抱着婢女睡觉,不要脸、没本事、恶心人!
那群人笑得猖狂,却想不起面前羸弱似竹的少年从未见过仙剑,他们也没心思探究,昙然宫年久失修,内里搭砌的横梁柱子早已腐烂,而被他们心中夜夜于姬明鸳鸯共枕的婢女,只是一个灵脉半损、无法修炼的废物。
吹风都会咳血、一桶水都端不动的废物。
姬明处境如此,棠梨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来昙然宫之前,她默默无闻。
仙宫多的是先天残缺的孩子,棠梨和他们一样,都是异类,他们挤在一块报团取暖,缩在空......偶尔会有正常修行的弟子来逗他们玩,弟子不会在面上笑话他们,眼底却深深埋藏着抹不掉的淡漠、鄙夷,棠梨能从他们一次轻轻掸掉袖摆灰尘的动作看出。
那白袖洁净无暇,看不出丁点尘埃,弟子拍它,是因为一个残童刚刚触碰过。
做戏也是种天赋,唯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做好,宋氏演技拙劣、弟子戏难做全,要不怎么说姬明天资过人?
昙然宫曾是第二代宗子的囚禁之所,自那位没当上,十四间隔间久不见光,霉味在湿冷中散开,每一块砖石、每一张帷幔都长满青黑色的斑点,棠梨站在店中,不知所措,呛鼻的气息灌满肺胸,她依稀记起,自己是来伺候人的。
她还从来没伺候过什么人。
毕竟从来没人敢让残童长久地近身,这类伴随天罚而生的孩子是上苍的诅咒,他们会把厄运带给身边每一个亲近之人。
外室子。
棠梨惧怕地想着。她怎能不害怕,让她来服侍姬明,宋氏之心昭然若揭,今后不管姬明是怎么死的,无一例外,都会是被她“克死”。
克死宫主亲儿子,她又将如何善终......可惜,这一切,全都是离开昌海来到和城,在日复一日的无聊中,才想明白的。
姬明却不一样。虽然见到少年的第一面。
棠梨怕死,也怕姬明死。
见到少年的第一面,他便知她叫棠梨,偌大的昙然宫,除了他,也就是她,他把怔怔然不知所措的她带出大殿,拉倒一个更加僻静的矮房。
矮房是他亲手重修的,
我看了大殿的柱子都有些腐烂,不能住人了。
少年把床让给棠梨,在随手往地上铺一张薄被,没太多讲究席地而坐,苍凉的月光透过菱花窗,照亮了他无悲无喜的面庞,皮肤是青白的颜色,如霜落冷玉,好像这一切都不值得忧伤。
她在笑,姬明也在笑,很给面子,笑得捂住了
棠梨没有注意到少年垂下来的眼睫,平直纤长的睫毛,像
而后来证明,
笑容愈发渗人。
“她还敢笑,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打死她给城主殉葬!”
*
看吧,任是谁都容易被他的皮相迷惑。
姬明的生母以无人知晓,能让姬定念念不忘,以冒着与宋氏交恶的风险也要将其儿子接回,足以见其样貌不凡。
很容易将人迷惑。
姬明给人的印象,约莫也是如此。
否则,又怎会引得姜氏小姐芳心暗许。
有人如蜉蝣、似尘埃,就会有人像那灼灼丽日,他的光芒无法掩盖,哪怕风雨连天、乌云蔽日,也终会有浓雾散去的那一天。
姬明的光芒无法掩盖。
聚贤会足足办了三个月。宁山姜氏家主带着夫人女儿驾临那日,说不清是阳光太好,还是车驾上装潢的金子太厚重,熠熠金光,将萦绕仙海的雾气染成了橘子黄,姜夫人牵着女儿下车。
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谁能与她定亲,象征品貌都在寻常人之上。姜宗主想要从各家子弟中挑一位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夫婿,最好年长姜小姐五六岁,能与姜家定亲。
姬澈就是与姜小姐联姻的公子。
姬家公子与姜氏小姐坐在凤鸾车上,缓缓走过百里长街,纷飞的花瓣盛大的鼓乐
成婚,能证明什么?
一直婚约,不过父母之命,
棠梨混在人群中,笑得好奇又憨厚,和一排又一排堵成人墙的修士一样,目光紧紧追随身着红衣的姜氏小姐,说到底,大家都想看看这位与姬公子联姻的女子,究竟生了一张怎样动人的面庞。
听说公子
“一直婚约而已。”
耳后一声嗤笑。
棠梨愣了愣,凝眉回首,少年仿佛知道她的疑惑,笑起来:“姜小姐长于深闺,”
棠梨哑了声,捂住耳朵,狠狠踩了姬明一脚。
满口胡言,也不怕宋氏听见,把他们两个全都丢进水牢。
棠梨久久低头,眼底是姬明的一片衣角,石青色的粗布上绣着一株细小的兰草,和姬公子,
她没有看到,头顶少年神色暗淡下来。
棠梨只用半天回到昙然宫,抱了木柴生活做饭,婚宴没有她的位置,也没有姬明的,庆典贵客多,厨房做了许多,
一定来不及给他们送饭,这一餐,终于可以自己做饭,暖意顺着火苗传入空气,炉边登时变得暖洋洋的,很像在凄风冷雨的秋天里蜷缩进被窝,暖洋洋的。
“棠梨,快去看看二公子。”
一声惊叫,棠梨回首,凉气扑面,卷走了炉边的火热,空中那抹碧盈盈的剑芒还在下降,娇绿的身影就跳了下来。
圆圆的脸,眉毛蹙成两条青虫。
棠梨记得这个女修,她最喜欢跟在姬明身后,姬明不受人待见时,碧悠就像条跟屁虫。她喜欢看姬明练剑,身上总带着,
蠢货。
姬明成为那轮朗朗晴日时,碧悠还是喜欢看他练剑,站的位置却越来越远,从
还没等棠梨一肚子酸水泛完,碧悠拽住她的袖子把她拉上剑,“快去看看二公子。”
棠梨几乎从未遇到如此慌乱的事,她跳上剑芒,随碧悠直奔钟毓宫去。
夜空青黛,婚典将近尾声,丝竹替代了恢弘的钟鼓乐音,就是这排练了无数遍、本应舒缓柔和的曲调,今日却乱了节奏,混上人语脚步,一片嘈嘈杂杂。
宫室笼罩在一片阴暗中,白日里绚烂夺目的红,似乎覆上了一层寒霜。
还是不能入殿。
棠梨和碧悠躲在红柱后。
透过错乱的人影,棠梨看到姜小姐模糊的轮廓,隔得太远,隐约见得一个纤长的轮廓,脸是尖的,比所有人都白,与艳新婚之夜,她不在大公子房中,却站在姬明身边,握着他的手,在闪成一片的剑光中,不徐不疾。
宫人一窝蜂围了上过去,很快就换了一拨,源源不绝,直到困在的两个人力尽倒地,就连倒下去的样子也是美的,仿佛两具艳尸,大红嫁衣长长的裙尾
如果没有姜小姐,他或许不会这么狼狈。
棠梨想着,她不由看向碧悠,正好对上一双含泪的眼,仿佛想从她
碧悠捂住嘴,泣不成声。
“你为什么不劝他!他什么都听你的,为什么不劝他!”
她突然扯住棠梨的手,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棠梨惊诧,继而微微地笑了。
他什么都听我的。
这样看起来好像我与姬明的关系十分亲密,能在
他听我的,
姜小姐的下落棠梨不得而知,
桃幽
再醒来,便是荒凉的九幽!(回忆篇结束!!!)
*
“夫人,夫人,醒一醒,城主还在梨苑等您。”
棠梨睁开眼,看到双丫髻,顿时吓得缩进床脚,揉揉眼,青丝藕帐,手指触到了
“夫人您怎么了?”
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小心倾身,仿佛想从棠梨身上看出什么不舒服的蛛丝马迹。女孩很疑惑。
“夫人,我还是替您梳洗吧。”
一层又一层最后才是一层轻纱,碧绿的颜色,宛如水洗过的晴空,领口是金丝绣成的花卉凤凰。
梨白纷纷,宛如乱琼碎玉铺满窗台,又是一年春朝节,就像人间帝后会带领群臣命妇春耕祭蚕,和城的城主与夫人同样会在某一日祭拜春神。
穿戴妥当,棠梨摇头笑笑:“不去了。”
无论女孩怎么劝,棠梨稳坐如山,就是不动弹,女孩虽然气愤疑惑,却无可奈何,丢下一句“城主会失望的”便郁郁离去。
棠梨不禁摇头笑笑,和当年听到,姬明若会失望,也只会因为城主夫人不是姜小姐而失望。
窗边仙鹤口衔一枝梨花,哑哑地嘶叫,一开口,梨花整枝掉了下去。
它好不容易折来的。
棠梨哑然,因着姬明的缘故,她能从这只大鸟的叫声、肢体判断出它一点意思。
总之大鸟现在很委屈。
棠梨犯不着跟一只鸟生气,起身拍了拍它鲜红欲滴的红顶,仙鹤撒娇似的蹭她掌心,然后回头朝南望,长而尖的鸟喙直指一个方向。
昌海仙宫。
和城的春朝节,昌海东极宫亦是热闹非凡,春暖花开,一切都蕴含着蓬勃朝气,仙宫大选正是在这个时节,十五日内,两次外门弟子选拔,一次内门弟子选拔,当年的姬明,正是在这个时节入了东极。
即使离开了许久,棠梨仍然记得许多细节,她顺着鸟羽。
“他要去东极吗?”
大鸟点头。
“又不是去选弟子,去那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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