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神魔

　　晋元三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黄昏已过，天色暗沉，往常时时嘈杂的大街上此刻寂静无声，每隔百步就有一香案，上供瓜果鲜花香烛，一旁的河流里幽幽漂过几盏水灯。
　　纵使布置成这样，本该让给百鬼的街道上还有一人匆匆走过。
　　那是一个身形清瘦高挑的少年，瞧着约莫十九二十岁，眉眼俊秀温和，容貌出众，身上却一副小厮装扮，粗布衣裳，腰间也没有坠子，挑着一盏灯，异色桃花眼不停地来回扫着身旁的长街，像是害怕什么东西，所以注意着要避过。
　　南陌面无表情，内心崩溃。
　　明明出现在抚花楼的那个女鬼只是想来看看生前的小姐妹，明明他只是停下来跟那位聊了几句，然后顺口告诉了经过的小丫头，为什么这么着急就把他差出来找大师超度驱鬼？？？今天难道不是中元节吗？！现在难道不是已经酉时了吗！！！天都黑成这个鬼样子了！！！
　　只是……
　　他满心沧桑地叹了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么想着，他的步子又快了一些。
　　前方经过一个路口，南陌余光看到一个人影在里面闪过，直直向他冲了过来。他转头一看，那人轮廓是虚的，急忙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叠黄纸，伸到灯里点燃了，嘴里念叨着佛号，把那一叠可怜兮兮的纸钱对着那人……鬼，放到了地上。
　　等着黄纸烧完时，南陌向那位鬼说道：“抱歉，今日原本是不该出门的，无奈主家有急事要找佛门，这才惊扰了你们。”
　　言语带笑，彬彬有礼，一派儒雅自然。那披头散发的鬼受了纸钱，又听他这么一番话，拱拱手转身走开了。
　　南陌松了口气，心道果然遇事冷静才好，转身继续往寺庙走去。
　　路上还遇见了很多鬼，虽然长得都不那么端正，但好在那些鬼要么平平淡淡身无怨气，要么由鬼差押着找人索命，倒也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弘天寺脚下。一踏上山道，他就感觉到身上压着的鬼气阴气骤然消散，浑身轻松。
　　“啊，这中元节出门还是头一回，终于知道了何谓佛门清净。”南陌摇头感慨了一句，抬步向山上走去。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一个闪着金光的什么东西朝他直撞过来，还没等看清，他脑子里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记，“嗡”地一声，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高高的屋梁和挂在上面的经幡，一股浓浓的檀香萦绕在鼻端。
　　他身体有些奇怪的感觉，好像仅仅只是睡了一觉的时间，万事万物都变得触手可及，甚至原来经幡上他根本不认识的梵文，现在也能看懂全部，是佛经和祈福的话语。
　　南陌动了动身子，艰难地坐起身来。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阿弥陀佛，小施主醒啦？”
　　南陌惊了一下，转头看过去，见一个年迈的和尚手持佛珠，盘坐在蒲团上，和蔼地看着他，笑眯眯地道：“这是弘天寺，你被小弟子发现晕倒在山脚，他就把你背了回来。”
　　“多谢。”南陌下了榻，抬手行了个礼，“请问师父可知我是为何突然晕倒？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老和尚盘着佛珠，缓缓道：“贫僧能力有限，只能探到小施主身体里多了一股灵力，现下你的身体堪比修道百年之人。”
　　惊吓来得太快，南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消化完这句话，仿佛又中了个晴天霹雳：“……敢问师父，堪比修道百年之人是何意？”
　　“唔，小施主可以理解为，你现今已是仙身，并且是上上等的仙人身。”老和尚耐心地解释道。
　　“……就是说……我成仙了？？？”
　　老和尚严肃地点头：“是的。”
　　南陌恍恍惚惚：“请教师父法号？”
　　老和尚行了个佛礼：“贫僧法号净弘。”
　　…………弘天寺老住持，据说早就得道悟法的净弘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净弘大师更是如此，经他之口说出，这情况就是有十分真。
　　南陌大脑中只有四个字：一朝登天。
　　这世间真是神奇，他不过就是中元节晚上出了门而已，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仙？
　　这么想着，他就记起了昏倒前看见的金光，跟那个东西有关？
　　他跟净弘大师说了这事，净弘大师思索了好一会儿，摇头道：“贫僧闻所未闻，小施主这情况，在这整个世间恐怕都是独一份。”
　　“……多谢大师了，再多请教一下，仙人能做的事情我现在都能做了是吗？”
　　“若小施主能悟到其中窍门自然可以。”净弘答道。
　　事实上南陌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了，他脑子里好像突然出现了各种符咒阵法、心法剑术、音律医药之类的东西，清清楚楚，不过他也没再多说，起身道谢告辞，留下几钱银子作香火钱捐了。
　　迈出寺门，南陌俯瞰着山，心中跃跃欲试。
　　他挥手招来长风，乘风滑下了山巅。
　　到达抚花楼只用了一炷香时间，鸨母着急地在门口等待，见到南陌自半空中飘摇而下，惊得呆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南陌一拱手，笑得温文尔雅：“王妈妈，南陌业已成仙了，帮您超度了鬼，还望您助我脱离奴籍。”
　　鸨母木然地点点头，道：“先进吧。”
　　南陌拱手行了个礼，抬脚进楼。
　　他面上一派淡然，内心却喜不自胜。从小在乞丐堆里长大，十几岁的时候被买到了青楼，多亏得他拼死反抗又有一位善良的歌伎在鸨母面前说了好话，给了鸨母大把银子，跟他认了干姐弟，还教了他琴棋书画，在抚花楼待了八年仍是清清白白，如今终于能脱出这泥潭了。
　　自此之后，云游天下，锄奸扶弱，潇潇洒洒，简直是呜呼快哉！
　　登上了二楼，他一只湛蓝一只幽黑的眼眸一转，便看到了立在如今抚花楼花魁床边的女鬼，正是他出楼前看到的那位。奇怪的是，花魁害怕地掩面低泣着，嫣红的嘴唇无声地开开合合，看口型居然是“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欸？这是怎么回事？
　　女鬼面带无奈之色，温声细语地道：“阿杏，你别怕我，我只是来看看你，我不是会害人的鬼。”
　　……虽然，她苦口婆心地说大半天，除了南陌也没人能听得见，毕竟阴阳两隔。
　　南陌走过去，颔首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女鬼愣了一下：“你能看见我？”
　　“在下天生阴阳眼，是能看见的。”南陌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女鬼怔了一瞬，激动地道：“那再好不过！我叫王蕊，是回来看望阿杏的！劳烦你帮我和她传个话行吗？我说话她听不到。”
　　南陌默默打量着王蕊。虽是鬼魂，但也能看出这位王蕊姑娘生的实在是标致，一双眼睛微微上挑最是漂亮，相比之下，床榻上那位花魁倒是要逊色一二，再加上花魁那奇怪的反应……南陌略一沉思，冲王蕊道：“先别急着跟她叙旧，在下有几件事尚未明了，姑娘请稍候。”
　　王蕊懵懵地点点头，看到南陌走到花魁床边，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地悬在花魁眉心前，闭上眼默念了些什么，花魁眉心猛地发出一阵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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