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

　　1.
　　韩乞川按住仿佛余痛未消的颈侧，那里的血管突突直跳。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震惊地闪烁，额角簌然淌下冷汗。
　　从柜子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人。四十来岁，体型壮硕，穿着血迹斑斑的旧围裙。新鲜血液细细地反光，叠在干涸的血迹与经久难洗的油污上。他站得很近，身体几乎挡住了手中那把菜刀。
　　大概可以推断他是一个厨师。
　　厨师在柜子前停下，转头，镶嵌在满脸横肉中的眼睛盯着柜子缝。
　　被锚定的，即将被猎杀的感觉攀上韩乞川的脊骨。他极其缓慢地屈起右腿，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尝到来自咽部的丝丝铁锈味。
　　厨师抬起那只没有提刀的手。韩乞川的右腿紧绷得几乎颤抖。
　　必须、必须一次就把他踢倒，才有活下去的可能......这是赤手空拳的韩乞川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但令人绝望的是，他并不是一个武力值很强的人。
　　就在厨师即将开门的那一刹那，一声重响从这间房的门口传来。厨师立刻提着刀走去。
　　【鬼已离开】
　　【新手任务完成】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游戏里的新手任务。现在他完成了。
　　韩乞川却没有因此如释重负。他张开干涩的唇，用极其微弱的气声，颤着问道：“有.....人吗？”
　　他当然不是问那个厨师。
　　两分钟前，他睁开眼就到了这里，一家餐馆的工作人员更衣室。随之而来的是浮在视野左上角的一排绿色字幕：
　　【新手任务已开始】
　　【玩家有10秒时间躲藏】
　　韩乞川当时四顾茫然。他在做梦？
　　十秒钟到，更衣室的门被打开。厨师看到他，举起手中的菜刀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下。
　　鲜血比剧痛更快迸发，视线渐渐下坠，被红与黑覆盖。
　　那一刻，韩乞川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然而没有。绿色字幕再一次出现：
　　【玩家死亡，开始读档......】
　　韩乞川从濒死的状态缓过来，发现自己还在更衣室，隐约能听到门外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来不及思考，他躲入旁边的衣柜里。
　　接下来便是厨师被异响引走，他完成了“新手任务”。
　　字幕应声浮现：
　　【你好】
　　【欢迎来到《躲》，请问是否开始第一场游戏？】
　　很简短，除名字以外没有任何自我介绍。
　　韩乞川扯了扯嘴角，问：“能不玩么？我想回家。”回档时他的伤就已自动痊愈，然而那种颈部被利器切割的痛与恐惧仿佛仍残留在他的神经末梢。
　　字幕还是原来的样子。
　　韩乞川现在已经冷静许多，试图打探消息：“我看你们在做全息游戏？那也不能随便拖一个人进来吧？”
　　没有回应。
　　韩乞川在黑暗中检查一遍视野，只有左上角的绿色字幕，求助键、登出键什么的，不存在。他不死心，从柜子里出来，站在亮灯的更衣室看。唯一的变化是字幕从荧光绿变成墨绿。
　　只能陪他们把游戏玩下去。
　　从新手任务看，这就是个凶残版的躲猫猫。倒计时的时候找地方躲，然后“鬼”来找人。
　　韩乞川不抱期望地问道：“怎样算游戏胜利？”
　　这次字幕回答了：
　　【在与躲藏时间相同的时间内，“鬼”没有找到你。】
　　看来规则是可以解答的。
　　韩乞川揪住细节：“‘找到’是指用眼睛看到还是触碰到？”
　　【造成致命伤。】
　　韩乞川又问：“游戏胜利之后呢？”
　　【在原场景休息，或进入下一场游戏。】
　　韩乞川看向更衣室外，厨房的大理石灶台上溅有成片的血迹，食材狼藉地散落在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用餐区，没开灯，昏暗中隐隐约约的桌椅，静悄悄伫立。
　　他往灶台走几步，看清碟子上有logo：相逢食府。
　　韩乞川还欲探察些信息，字幕忽然闪动一下：
　　【温馨提示：玩家正处于“休息”状态，无回档服务，请注意安全。】
　　与此同时，“鬼”注意到大大咧咧站在厨房的韩乞川，疾步朝这边走来。
　　韩乞川反应过来“无回档服务”是什么意思，顿时在心中把这破游戏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个遍，不得已喊道：“进入下一场游戏！”
　　【正在开启，请稍作等待....】
　　还要加载。
　　韩乞川转身奔入更衣室，“砰”地把门关上，用身体抵住门。
　　下一秒，难以抵挡的力度冲向门板——“鬼”在外面撞门。门锁瞬间分崩离析。门已经被顶开一条不小的缝隙。
　　韩乞川死死抵着门板，苟延残喘。
　　“哐!”又是一下。门板被踢开，韩乞川跌倒在地。
　　“鬼”俯视着他，举起刀。
　　韩乞川瞳孔骤缩。

　　........
　　“快点走，妈妈要背不动他了。”
　　一个年轻女人踏上台阶，在炎热的日光下显得神色疲乏。她左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胸前背着一个婴儿包，包里的婴儿闭着薄薄的眼皮安睡。
　　那婴儿看上去确实很重，坠在容积不小的婴儿包里，露出毛发未齐的椭圆形脑袋，像是要把母亲的腰身压断。
　　韩乞川呆呆地望着她们，还没有从方才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女人疑惑而戒备地看他一眼，牵着女孩从他身边走过。她头顶漂浮着的数字由0到-1。
　　韩乞川的眼睛这才迟钝地转动一下。大难不死，游戏在最后关头把他传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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