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暗恋不成一气之下脱离师门

　　竹子要被赶下山去了。
　　呵呵。
　　别问他为什么笑，因为问了，得到的答案也只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不过嘛，他心底的答案绝非仅此而已，不肯说是因为这令他都难以启齿。
　　他不肯说，笔者只好勉为其难告一下密：他“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难以自已情不自禁”，看见暗恋对象的美好爱情“美好幻想生成醋酸”。
　　所以，下山就成了逃避。
　　现在他在长老会堂接受审判呢，这不，开庭了。
　　“姓名：竹子。身份：翠院后勤人员，兼侦查系学员。过错：未经翠院长老会允许，偷学功法。竹子同学，你偷学的是谁的功夫，可否告知于长老会?”
　　长老会大堂中，一位白袍老者一手执案宗，另一手执笔，蘸了蘸墨，又揩了揩浸润了馥郁墨汁的笔肚。
　　他身旁坐着一圈长老会的长老，神色凛然，眉间透着强悍的威压。个个都是蓝级及以上的修炼者。
　　会堂里弥漫着墨汁的清香，此刻气氛却被那砚墨汁感染了似的，漆黑压抑——至少竹子是这么觉得的。
　　竹子跪在堂前，淡青色衣袍略显宽大，衣带拖地。他眉眼秀丽，眼皮生得极为特别：一只眼单眼皮，一只眼双眼皮。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发带呈淡雅的天青色，与俊秀的少年相得益彰，衬得他越发清秀。
　　“崔副院长，竹子恐怕不能回答您这个问题。”他昂起头，直视副院长崔一日，平素温文尔雅的眉目此刻却凛凛生威。
　　在桃源大地，功夫分为三种：武功气功和心功。除了武功，其余二功光凭看可是学不来的。而竹子所学明显是气功。
　　偷师者，其师亦要受罚。
　　“你不肯说？”声音苍老，隐含威胁之意。
　　竹子重重点点头。
　　“弟子已承诺不透露师父的身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今天是决计不会说出任何事的！”
　　崔一日大怒，拍案而起，长髯颤动，墨汁四溅。
　　“你师父所做有违院规，本当责罚，若你不说，罪加一等！”
　　在场长老均微微色变，有的替某位偷教弟子的同僚担忧，有的被崔一日散出的强悍威压震慑，还有的则窃窃私语，小声怪罪着竹子的顶撞。
　　竹子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下紊乱的心绪。
　　他很怂的。虽然这几年有所长进，但他仍是翠院第一怂包、“没事别找事，小事化了，大事化了”原则的忠实崇尚者。今日之事，若是放在几年前，他肯定就全吐出来了，可他如今长进了呀……
　　还有禾老，翠院的守门人，密临派四大弟子之一，他的师父。慈眉善目仍在眼前，手把手教他，虽然有些孩子气、爱胡搅蛮缠，但是授业数年，恩情如山。师父在江湖中有许多仇敌，若是他在翠院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来许多不速之客。
　　“我一心救民于水火，扬和谐之道义，遵从本心。若轻易便违背诺言，谈何本心，又谈何造福于民！您可以问，可以严刑逼供，我不答就是了！您若执意责罚，便将我师父之罪全算到我头上吧！”
　　一番话，铿锵，自十五岁的少年口中迸出，掷地有声。
　　崔一日怒极，正待抬手聚起灵气抽下去，却被一旁一位红衣女子拦住了。那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星眸灿烂，丹唇娇嫩，端的是一副国色天香之貌，闭月羞花之容。
　　“王门主，为何拦我？”崔一日表情不悦，看向武门门主王少清。
　　王少清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声若蚊音，青丝自肩头滑落，刚好遮住了娇嫩的唇。
　　崔一日听罢，皱了皱眉了以竹子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上古神兵?和者之刃？”
　　王少清点点头，坐回了雕花檀木椅。红色缎子完美地勾勒出了她姣好的身形，烛光摇曳中，流光似水。她面色无波，玉手从身前的花梨木案几上拿起一盏淡茶，凑到嘴边轻呷一口，茶香缭绕，随即抬起秋波继续观看这一场好戏。
　　崔一日沉吟片刻，苍老的手指青筋暴起，哒哒地敲击着椅子扶手。
　　“竹子同学，王门主适才告诉我你偷了青霜武库的一把剑。这又是何意？”
　　王少清不动声色地一掩嘴，目光撇开，似在轻叹。
　　众长老们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
　　“真是无法无天了！”
　　“当初就不该收容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计策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也有长老迟疑不决，犹豫道：“可是当时形势危急，乌衣社大兵压境，他这一计，可挽救了翠院几百年基业呀！”
　　“也是啊……”
　　崔一日大喝道：“肃静！”
　　周遭人们立即在副院长的威压下紧闭上嘴，鸦雀无声。
　　竹子幽幽说道：“那把剑的确是为我所取，但奈何在我刚碰到它时，它便认我为主了。小子才疏学浅，却也懂得，一把剑既已认主，便没有与其主人分开的道理了。”
　　“认主？”又有人忍不住了。“那把剑是有灵之剑？！”
　　“青霜武库的有灵之剑只存放于暗格中啊，要开启暗格，至少需要达到青级！”
　　“那小子怎么可能达到了青级！咱们翠院最年轻的青级弟子也有十八九岁了，那还是那修炼奇才夏百川呢！”一人立即接话道。
　　“你还是别提他了，这都要成诅咒了。你看，几年前，他也在这里，就像现在这样……”
　　那爱接话的长老仍不死心：“你看，新来的那柳晓霁也厉害得很呀，刚进翠院三个月，以精湛的医术挽救了她授业恩师林雨桥的生命，五年，从赤级修炼到了绿级高级！她也才十六岁呀……”
　　“乌鸦嘴快闭嘴！”
　　“但他要是真的修炼到了青级，光做个后勤人员可真是可惜了。其实我有点能理解他师父的意思。”
　　“对呀！这么个好苗子……”
　　竹子听了，咬了咬唇线饱满的嘴唇。他其实没有达到青级。顶多绿级出头吧。这事儿说来也真巧，那把积满了灰的剑就躺在最深处的架子上，无人问津，冷冷清清。他——也许是惺惺相惜吧——就拿了它，然后宝剑长鸣，声音清越。剑吟——有灵之剑认主的标志。
　　“盗窃之为，罪上加罪！你可认错?”威严之声响彻厅堂，久久回荡。
　　竹子低下头。“我认。请副院长责罚。”
　　这话一出，便又有几位长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倒是个义士。”
　　“的确呀，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保他师父平安。”
　　“……”
　　一大胆的长老发话道：“副院长……您看他对翠院有功，还有如此天赋，要不就，呃，正式收他为弟子吧。正好桃花源的和之力枯竭，大楚帝国之人资质普遍低微，他倒是个不错的苗子。”
　　大楚帝国，乃是桃源大地有史以来第一帝国，早在一千年前便建立，至今已不知皇位传了多少代。帝国的皇族为秦族，原本是桃源大地四大家族之一，可时光荏苒，大浪淘沙，其余三大家族——薛族陶族程族逐渐不如从前，风光不再，凋敝成了普通的大家族。
　　现如今，桃源大地的核心桃花源和之力枯竭，维护和平的重要力量缺失，致使战乱不断，生灵涂炭。在翠院这个世外桃源或许并不容易察觉到，但在山下，世界紊乱的后果可是十分明显的。
　　崔一日驳道：“羞恶之心，义之端也。倘若盗窃乱贼，且明知故犯，安有羞恶，又安能做到‘义’?若不为义士，怎能做我翠院弟子?我翠院决不收不义之徒！”
　　切切察察，窸窸窣窣，听得竹子脊背一阵发毛。
　　他闭了闭眼。他不想被逐出。但是他出去，总比师父出去强，至少几年后，江湖上不会有太多人认识他，但禾老的淡紫色大胡子却是标志性的。
　　流浪的滋味太难受了。没有归宿亦是如此。
　　遥想五年前，他初上桃源山，在半路上碰见了汲翠计划中的柳晓霁。
　　汲翠计划，乃是以摄魂秘法摄取一部分外来人才之灵魂，加之以灵气躯体，构建出天资极高的人作为翠院的新鲜血液。
　　攀谈过后，竹子成功找到了一个靠山和“敲门砖”，从此也心扉不宁。可惜了，敲门砖没用上。杀手组织乌衣社派兵围攻翠院试图抢夺人才与摄魂秘法。他远远窥见，铤而走险，抢先一步闯入翠院的保护屏障——火之屏障，因此脱掉了一层皮并卧床五日。
　　好在消息传出去了，翠院也严阵以待。
　　大战之日，乌衣社以远古凶怨灵气昏灵击破翠院防护大阵翠云迷魂阵。他师父禾老暗中发动火之屏障的吞噬之力吃得昏灵渣都不剩。然而乌衣社富有战斗经验，立即组成乌锁阵，二者又僵持不下。亏得竹子前不久于静阅室习得一破乌锁阵之法，暗中告诸长老们，遂大获全胜，直杀得乌衣社二长老夹尾而逃。
　　这便是功了。
　　于是，虽然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他还是被收容在了翠院。然而，他不能学习武道功法。
　　“那么，请长老会逐竹子出翠院。”竹子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说道。
　　驱逐，是翠院最重的惩罚。这次，众人真的哗然了。
　　不过，纷纷扰扰对于竹子来说，不重要了。他只记得翠院的生活。有美好：每看见柳晓霁，他就脸红，心里却暖融融的。有趣味：与柳晓霁的男朋友金明插科打诨，逗得他炸毛。有天真：好友梁稳圆圆的脸，无邪的笑，许诺他以后一起开小酒馆。有温情：禾老笑眯眯问他他想学什么，并爽朗大笑……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飞旋，形成五彩斑斓的漩涡，渐渐要把他卷入其中。
　　然而崔一日话锋一转，似有余地。
　　“你对翠院有功，我敬你师徒情重，此次便不追究你师父的责任了。”
　　竹子心头一喜，松了口气，目光怔怔，凝视着膝前的乌木地板。
　　“签字，画押。”
　　正出神间，长老会已备好了档案，只待竹子确认便存档，然后竹子就可以卷铺盖子走人了。
　　于是竹子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其中装着他所有的家当、一壶水和几个月的干粮，背上尘封的落尘——他得来的剑，走向了翠院的大红门。
　　消息跑得似乎比时光都快。一路上，围观人群只增不减，门口更是摩肩接踵，维持秩序的长老拦都拦不住。
　　议论纷纷，有犀利的言语也有同情的安慰，进入竹子的耳朵，但如泥牛入海，什么都没留下。
　　竹子的心空空的，一路上，他什么也没想，什么都似乎没看见没听见。他没看见梁稳恋恋不舍的神情，没有看见柳晓霁的挥手告别，也没有看见金明悄悄递给他的一袋干粮，更没有看见那袋干粮掉在地上溅起的失落的尘埃。旁人言行都如同浮光掠影一闪即散。禾老仍作那隐逸高人，未曾露面，但竹子仿佛能感觉到师父的牵挂，自那小小的木屋延伸出来，与他心灵相连，直到天边。
　　柳晓霁的喊声他倒是听见了。不过，他只是加快了脚步，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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