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寄秋和唐期夏的故事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今天是冬至的前一天，秋天的尾巴。陈寄秋起的很早，他要去院子里收集落叶。他一直觉得自己和秋天挺有缘分的，自己在秋天出生，名字里又有个“秋”字。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院子里有颗巨大的银杏树，听村里人说他的父母把他丢到这颗树下就跑了，一直没有管过他的生死，但陈寄秋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是秋的孩子。满树的秋天，银杏铺天盖地像要席卷整个永川村，陈寄秋蹲在稀疏的阳光里，一片一片的拾起树叶。这是他出生的第十五年，也是他开始捡银杏的第六年。村里流传着“捡银杏叶的孩子运气不会差”的传说，只要这样做了，银杏神就会保护你。王姨说他前半辈子命苦，后半辈子就会享大福，每次听到这些话陈寄秋只是礼貌性的笑笑，他这辈子享过最大的福估计就是养父养母还在的时候。

　　一个人的午饭是他的常态，六年前养父养母去世了，只留下小小的陈寄秋独自吃饭，王姨来陪过他，只不过次数不多，陈寄秋倒觉得无所谓，他在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经习惯了孤独，秋天的前面是张扬热烈的夏，后面是寒风簌簌的冬，只留下秋一个，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饭毕，陈寄秋要把院子里晒的谷子拉进城里买，他便蹭了王姨丈夫李忠国的小三轮，颠颠簸簸的就往城里去。

　　“小秋呀今天要多久回家？李叔来接你。”李忠国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古道热肠，陈寄秋孤苦伶仃这几年里也没少受过他的接济，可永川村落后闭塞，王姨一家还有一老两小要照顾，实在也抽不出什么精力来照顾陈寄秋。

　　“谢谢李叔，不过不用了，我今天早点走，”陈寄秋笑着答，“您还要去接笑笑吧，就不麻烦您了。”

　　陈寄秋长的好看，笑着也很好看，这也是他讨人喜欢的原因之一，他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窝，眼睛弯弯的，被笑笑说是天上的月亮，脸上没有同年龄人为之烦恼的青春痘，明明没有生在大城市，却也像惯养出来的小公子。村里人都迷信，王姨说他这是富贵样。

　　李忠国把他送到固定的卖点就走了，这孩子最烦恼的就是别人为他操心。

　　陈寄秋熟练的把一袋一袋晒好的谷子堆成一排，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那里就是一个上午。今天虽不算太冷，但陈寄秋身体不好，偶尔一点风吹过还是让他哆嗦，他百无聊赖的拿着份不知何年何月的报纸折纸飞机，就在他拆开了又重折这样的动作重复十七次之后，终于有个客人来光顾他的“门面”。

　　“小朋友，这个多少钱一斤啊？”那人声音听着不太正经，嘴上还噙着笑，脸上有道从眼角裂至颧骨的疤。陈寄秋抬眼一看，心里一跳，这不是赵二吗？

　　看着眼前的小孩愣神，赵二的表情更加玩味，他指了指脸上的疤道：“看这疤认出我了？”

　　怎么能不认识，八年前他好赌来找赵桂兰要钱，赵桂兰为了自己不舍把钱给他，陈华又在外面帮人家摘玉米，这一来赵二的胆心便大了起来，抓起赵桂兰的头就往墙上撞。那时候陈寄秋才七岁，他听见吵架的动静就趴在墙上偷听，听到起了肢体争执，赶忙冲出去，一头撞在赵二的肚子上，赵二吃痛松开了抓住赵桂兰头发的手。他忿忿的望着眼前身高刚打自己腰的小屁孩，一想到自己是被这孩子撞倒，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陈寄秋踹出多远。

　　“小秋，小秋！”赵桂兰目眦欲裂爬过去揉着陈寄秋的肚子，“你没事吧？痛不痛？”

　　赵桂兰被赵二按着脑袋撞墙都没哭，看着陈寄秋这副模样眼眶反倒红了起来。

　　陈寄秋永远记得当时的赵桂兰，这是他第一次真真体会到什么是被爱。

　　从回忆里抽出，他淡漠的瞥向赵二。

　　怎么会不认识？

　　只不过不想理睬罢了。

　　赵二看着眼前小孩不但不怕他还不给他好脸色看，脸上瞬间挂不住，一脚踹翻装谷子的篓子，面目可憎地指着陈寄秋鼻子大骂：“你他妈装什么清高，孤儿一个还连累死了自己的养父母，你冲我在这里摆什么脸色？别人说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赵二怒目圆睁，声音没有收敛，顿时引来周围的人看戏。

　　议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也不知道是为陈寄秋打抱不平的，还是附和赵二说话的。

　　他只是在那里默默的拾起谷子，随后站起来直视着赵二的眼睛，没有一丝闪躲。

　　“你三番五次死皮赖脸找赵桂兰要钱当真以为大家不知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围观的人听到。

　　赵二被他直直看着生出了一丝怯意，声音也较刚才小了些许。

　　“那是我姐！我找她要钱……那是借钱！借钱！一家人借点钱怎么了？”

　　陈寄秋嗤笑了一声，赵二私下里是来找过他几回都是因为要钱，只不过闹的不大，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他，原因肯定也是因为借钱，只不过赵二想让他下不来台，顺理成章把钱要走。

　　他好像笃定自己不会说出当年那些丑陋的真相。

　　“你赌钱不成，来找赵桂兰要钱，赵桂兰不给你便扯住他头往墙上撞，我妈平时待你不薄，你哪次去找她要钱她没给？就那一次！就那一次你就彻底暴露出了你是白眼狼！”

　　陈寄秋一一细数着他的罪行，因为情绪激动，语气不由自主快了起来，眼眶也在泛红。

　　你不是要我下不来台吗？那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遭殃。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陈寄秋因为性子好身世可怜再加上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引的不少人同情。

　　“你看你把那小孩逼成什么样了！”

　　“赵二，我早就看不顺眼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赵二没想到会是这样被千夫所指的场面，他以为……陈寄秋只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前几次去找他都不吭声，没想到在这里等着他呢？

　　很好……这次没要到也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找他，难道还能次次运气好碰见有人给他出头的不成？

　　赵二气的手发抖，也因为觉得丢脸耳朵红的跟个苹果似的。

　　赵二瞪着陈寄秋，用一个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陈寄秋，你给我等着，你不过是个刚满15岁的小孩儿，你躲的了一时，躲的了一辈子吗？”说罢又想起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陈寄秋懒得看这副嘴脸，他只觉得恶心，又蹲下来慢慢捡起没有收好的谷子。

　　“小秋小秋，你没事吧！”略带紧张的声音从慌乱的人群中传来，王姨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跑，眉头皱的打结。

　　陈寄秋下山以后，王姨把家里的衣服收完也搭车跟着下来采买东西，只是她才刚到镇里不久，就发现前面有一处地方在吵架，与自己无关的事本来不想管，可听见那熟悉的语气，才发现那不是陈寄秋吗！

　　陈寄秋看见她着急的模样愣了神，刚刚的不开心仿佛烟消云散转而温柔的一笑：“没事儿姨，我好着呢。”

　　她鲜少看见陈寄秋这样笑，是真正的打从心里的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寄秋本来长的就好看，这一笑竟然显出些神性来。

　　她一直觉得陈寄秋看着柔弱，但骨子里透露出一股敢和世界对抗的强大。

　　只可惜了。

　　陈寄秋就像开在这个沉闷灰暗的乡村里唯一一支永生的花。

　　王淑玲瞧见他这样，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我就知道小秋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说罢又试探性的望着他开口：“来我家吃饭吗？你李叔做了好吃的。”

　　“不必了，家里还有点饭，我热热就好。”

　　唉，老是这样。王淑玲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算是看着他长大，可这孩子来自己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王淑玲也知道他这是不想麻烦别人呢……

　　和王姨做了告别，陈寄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往家走，经过赵二这一闹，再怎么好的心情也都荡然无存。

　　到家后已是黄昏时分，陈寄秋把剩饭放进灶里热了热，从地里摘了一点生菜，又把小木头板凳拿出来放在院子里，看着远处西沉的落日开始了他的晚餐。

　　王姨家的土狗也不管天有多冷都跑出来围着他转，院子里的银杏树只受了一点风便掉落一地。

　　陈寄秋认为这就会是自己循规蹈矩的一辈子，就像他认为那颗银杏树一年复一年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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