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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春三月,草长莺飞,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晴天。
一普通至极的江南小镇,河岸边有一茶馆,聚集了许多茶客,正聚精会神的听说书人说些前朝皇家秘幸。
说书人约莫是个四十余岁的长者,长衫美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卖了会关子:“欲知那前朝的摄政长公主郑扶袖,以女子之身把持朝政三年多,如何使得前朝大神官白璃为她忠心耿耿替郑国续国运,”话一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左右张望了下,压低了声音:“使得我大周开国武帝为她罢朝十日,寻访能人异士为她招魂。且请各位听众,下回继续光顾。”
诸茶客听的正兴,却见那说书人收了摊,一时间意犹未尽,囔着再来一段。那说书人却是个极有个性的,只一手抚着胡须,道:不说了不说了,要家去陪我家老妻吃饭了。他慢悠悠的收拾着,关门谢客,只道:“诸位,明日再来光顾吧。”
茶馆角落处的女子也随即走出,她的眉目生的不算貌美,但肤白清秀,身姿纤细如蒲柳,算得上一句温婉,一身青绿色的衣衫衬的她柔弱惹人怜惜。
已是傍晚,落日余晖暖洋洋的洒在女子身上,她似乎被说书人的话逗笑了,轻轻扯了嘴角一笑,眼角眉梢的几分恣意松快倒是与她孱弱可怜的身姿有些不合。
脚步轻快,衣衫翻飞如雀。过了桥,是青石板铺的小巷,巷子里的摊贩们接连热情熟捻的与她招呼:阿月回来啦。
女子脆生生的答应,她欢笑着朝着小巷子尽头走去。
“呀,这不是楚仙人家的小娘子阿月嚒!正巧,我摘了些果子,阿月快拿去。”妇人将瓜果连着竹篮一齐往她怀里推,目光虔诚又感激,道:“我家小囡囡的病,多亏了楚仙人的救治,这些都是我的心意,不值钱,阿月就带回去尝尝鲜。”
不只是这个小孩,这个小镇上的大多穷苦人都被楚彦救治过。一路走来,不管走到哪儿,楚彦楚仙人都是会被百姓敬仰的高高在上的谪仙人。
她路上时常都会因着楚彦的缘故,被楚彦救治过的人感激。犹记得第一次遇到的时候,见过多少风浪的她居然无措的呆愣许久,而现下,她能习惯的不客气的收下,笑道:“那边谢谢婶子了,我记得小囡囡的伤过两天要换药了,婶子到时候记得带囡囡来我院子,让仙人再仔细瞧瞧。”
几句寒暄,便继续朝青石巷子深处,墙头探出一致桃花的院落走去。春风和煦,步伐轻快,笑靥轻松,浑身是重生摆脱重担的松快。
“哎。”少女微微蹙眉,叹气。她虽已经习惯这具身体,却还是不习惯旁人喊她阿月。
便是已经刻意去忘记前程往事,可阿月这个名字始终不如她已经唤了二十八年的本名教她习惯。她毕竟不是真的阿月。
她死之前唤作郑扶袖。已经覆灭的大昭国摄政长公主,郑扶袖。
扶袖认为,她上辈子是已经为大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死之前作为大昭国的摄政长公主,冷心冷血操心劳命的活了二十八年,做了一个帝国摄政长公主该做的一切,便是连她的命与身也随着王国的覆灭而殉国。
大昭国风雨飘摇时候,她哀求大神官白璃换得续国运的机遇。大昭国都城破的那日,她一把火将自己与帝后烧死在朝政殿,不堕大昭国皇族的风骨。
而今一朝得以重生在这具躯体里,也该是她捡来的一条命。只是,这具身体居然是,被她亲手烧死的大昭皇后姜月的模样。
实在阴差阳错,醒来才得知,为她塑身招魂的仙山弟子楚仙人,楚彦。
楚彦是姜月是青梅竹马的爱人,不染凡尘的仙山半仙,为青梅竹马的爱人姜月,折来神木,用半仙的心头血浇灌雕刻,化腐朽为肉身。只不知为何,耗费许多神力最后居然招来的是她郑扶袖的魂魄,在姜月的肉身里重生了。
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得以重新活一次。扶袖自然不可能说她不是姜月,而是亲手烧死他的爱人姜月的郑扶袖。
扶袖借口没有记忆欺瞒楚彦。只没有想到,楚彦虽性子温柔,却是个执着的。会执着的带她重走每一处他与姜月曾经有过记忆的地方。
扶袖还记得,她说失忆的时候,楚彦只错愕了一瞬,而后他的眉目温柔又微凉,怜惜的揉了揉她的额头。对她说:“阿月,你忘记了也无事,我都还记得。我带着你,把我们走过的路,再走不遍就好了。”
扶袖在皇宫的时候,便听说过楚彦楚仙人的名号。
江南名士楚家的小公子,出生便被云游的仙人断言有仙缘,欲带往仙山修行。只是父母不舍幺儿,小公子舍不下凡尘情缘,未能修仙。可不知为何,在他的未婚妻姜月及笄那一年,楚彦抛下青梅竹马的姜月,赴仙山拜师。
他们已经在这座不起眼的江南小镇上停留了月余了,此处是江南一处河运交通的小镇,唤作云栖镇。他们来时,小镇正遭了一场水患,又遇时疫,楚彦悲悯,为救治病患便在此处耽搁的时间长了些。
扶袖生长在神都,一生拘在皇宫里长大,也在文书中了解过江南的温柔。她前世黑夜里惊醒惶恐的时候,也曾想过逃出去来江南寻一处山水人家隐世。
快走几步,便到了一个白墙黛瓦的小院子。扶扶袖推开院门,入目的便是满院粉色桃花。正好是烟雨三月的江南,昨日的一夜细雨,打了一地的落花。粉白色的桃花树下有一白衣仙人,坐在树下抚琴。
一袭月白色的直襟长袍,墨发垂至腰际,眼神寂寥,清冷如雪。
一把仲尼,弹的是蒹葭。姜月生于三月,正是桃花盛开时候。
琴声止,楚彦抬首,对她微微一笑,眉目间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只这欣喜里藏着淡淡的悲伤,如昙花见了晨曦,似雪色与月色之间的微凉颜色,如月雅致,如雪高洁,又沾染了人间的温柔。
“阿月回来了。”他轻笑,满眼满身上都是如珠如宝的珍惜。
楚彦起身朝扶袖走来,他走的极快,走动间月白色衣衫翩跹,晃了扶袖的眼。几步便立在扶袖面前微微低头:“今天去玩了什么?可过的开心?”
“我去听了评书,那里的茶也好吃。”扶袖答。
扶袖做长公主的时候,养过各式好模样的少年,也算是阅尽千帆。可她醒来第一眼见到楚彦的时候,还是被楚彦谪仙人的气质晃的心神荡漾。
楚彦拢了她额前的碎发,应道:“待回了姑苏,我再带你去你最喜欢的那家茶楼听评书。”
扶袖已经听楚彦与她说过无数次的姑苏老宅的旧时往事,从云栖镇初次相遇,到毗邻而居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慕艾的互许,在桂花糖、桃花糕、梅花酒,鸡鸣寺里许下的生生世世里。楚彦目光沉沉,眸光里是卑微的期许。
扶袖将怀里的瓜果给他,没有看他,只揶揄:“喏,楚仙人,这些又是得了你恩惠的人送的 ,一路上我可揣在怀里没有偷吃。”
楚彦藏不住的笑意:“阿月调皮,说什么偷吃,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
他伸出食指,轻点扶袖的鼻尖,然后柔声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嗯......就煮小馄饨吃吧。”
扶袖躺在藤椅上,翘着脚惬意的摇晃,落日余晖金灿,还不忘嘱咐:"还要再吃桃花糕。"
片刻,她侧了侧身,透过雕花镂空的窗依稀可以看到谪仙般的楚彦挽起宽袖,瘦长的身形氤氲在热腾腾的烟火气里,美好的就像一个梦境。
若是这些真是她的,长长久久的这样过下去也是好的。扶袖心里暗想。
她低垂手,将七弦琴上的几瓣桃花拨开,轻抚琴面,发出几声涩哑的声音。
“楚彦。”扶袖出声喊他。
“嗯,”楚彦微微探头,眉目间微凉的寂寥被热腾腾的雾气冲散:“饿了?我马上就煮好了。”
扶袖笑了一声,没有再喊他。一会儿,楚彦就端着天青色的瓷碗走来,衣衫翻飞如蝶,扶袖忍不住恍惚了眼,想起了她公主府里圈养的乐师,也好一袭白衣宽袍,只是她养的十七个面首里没有一个的容貌比得上楚彦。忽而又想,这般谪仙模样,世间还有谁能抵过。不,若是白璃那般妖艳的男子,还是能压他几分的。
天光已暗,楚彦点了油灯,也斜斜倚着,就着冉冉升起的明月,看着院中的桃花老树。扶袖用勺子舀着碗,忍不住出声问他:“这棵桃树有何不同,惹得你总是痴痴的看?”
楚彦用手撑着身子,靠近了扶袖,歪头看她,身上带着柏木的气息:“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
扶袖听楚彦说过,他与姜月实在云栖镇相遇的,却不知道就在这个院子里,这棵桃树处。
“那个时候,你才六岁,可你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居然爬在树上。你下不来,又怕大人责备,居然唤我帮你。”
扶袖忽然好奇:“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也是个小孩,怎么帮呢?”
楚彦想起那段记忆,还是会失笑:“是啊,我也只是个小孩,不知如何才好,我想要去找大人帮忙,可是你不让,说如果被你父亲发现爬树要挨板子的。后来啊,你就让我趴在地上,给你做肉垫,你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我的怀里。”
楚彦目光柔软的像要将扶袖溺在当中。扶袖低垂了眸,想起了后宫里那个端庄清雅、循规蹈矩的皇后姜月,她那时还跟女官抱怨:这般清淡无趣,只怕阿崔不喜。可阿崔年少刚又才登基,战事频起,还是需得娶了姜大将军得女儿做皇后,只能又给扶崔多纳了几个貌美活泼的后妃。
扶袖没想到少时的姜月,居然是这般胆大又活泼的女孩。
“那后来呢?姜月,不,我为什么没有和你成婚?你和我说过,我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自小便定下了婚约。为什么,你没有娶我?”
扶袖淡淡得问。既然楚彦这般喜欢姜月,姜月为何会入了皇宫为后。她的懿旨,只写了是姜大将军的女儿。姜父有三个女儿,姜月只是当中一个,她要得也只是将军的女儿,从没有在意过是哪一个。
楚彦仿佛定在那里,方才的轻松愉悦不在,满面的痛苦与悲伤。
“我,我,我......”数次张口,楚彦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痛苦垂眸。
楚彦再抬头的时候,却是泪盈眶,看着他的爱人姜月脸上的好奇,就像在问一出折子戏里的结局,心里一阵阵绞痛难忍。
“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说。”扶袖见此,便不再追问。”
扶袖轻拍他的手。人生有太多不得已,她懂。譬如她,若有活路,她岂会拉着胞弟郑扶崔自焚殉国,还拉上来楚彦真正的爱人姜月一同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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