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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乔知慕从车上下来,嗅到风里拂来的淡淡花香。
脚步一顿。
庭院里的玫瑰开花了。
“是知慕吗?”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乔知慕迈开步子,叫了声陈伯。
陈伯是家里的老管家,年轻时曾是宋小姐身边的人,宋小姐一生未婚,却在二十六岁那年生下一个孩子,即如今别墅的主人,众人口中的宋先生。
外界众说纷纭,对宋小姐和谁生下孩子的猜测,直至她离世都还是八卦周刊博人眼球的惯用话题。
要乔知慕看,父亲是谁其实不重要,众人在意的也不是宋先生的生父究竟是何许人也,而是宋小姐费尽心机生下的儿子,到底能不能如她所愿般继承家业。
“怎么搞成这样?”走近,看清他被汤汤水水糟蹋了的昂贵外套,陈伯不由正了神色:“有人找你麻烦?”
乔知慕否认,一只手扶住陈伯:“不小心撞到人。”
都说谁养的像谁,从他遇到宋先生,被他带回家交到陈伯手上那天起,到如今已有七年之久。
七年的光阴,让乔知慕从当初那个怯懦,手足无措的少年,成长为了眼前深沉内敛的青年模样。
透过他,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年轻,还不成熟的宋先生。
不知是好还是坏事。
陈伯心知他不想说的话,问是问不出来的,上下一巡睃:“瘦了。”
“哪有。”乔知慕笑说。
“家里哪里不好?你非要搬出去一个人住。当初改名字,就应该把姓也一起改掉。”
类似的说辞,从乔知慕一意孤行搬离这栋别墅,陈伯已经翻来覆去念了足足两年。他将乔知慕看作半个孩子,话也直白:“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先生疼你,你要是肯叫他一声爸爸,哪还用这么辛苦跑出去风吹日晒。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去给人家跑腿买咖啡的事情先生已经知道了。”
夜风冷清,乔知慕扶他往房子里走:“我有数。”
乔知慕的名字是后来宋先生改的,原先只有两个字,叫乔知,宋先生也的确动过收养他的念头。
是他不肯。
任谁看,这都是天上掉馅饼,稳赚不赔的一桩买卖,即便分不到宋家的一杯羹,顶着宋先生养子的名号,日后走到哪里,都势必被高看两眼。
乔知慕却将自己关在房间,无论如何都不肯叫一声爸爸。
这多少有点不知好歹,就连陈伯也不理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到他这,怎么就像要他的命。
陈伯又气又急,先生说算了。
“这种事情勉强不来。”
此后,宋先生再没提过这件事,也没有因为乔知慕的不识抬举而薄待他,反而送他读书,告诉他腰杆要挺直,教他不露声色、以牙还牙。
将他教成了另一个自己,给了他能给的一切,唯独一样。
“一会儿先上去换身衣服。”陈伯交代他:“别让先生看见你这个样子。”
“好。”
乔知慕的卧室在二楼,窗子正对庭院,夜晚静谧时分,可以听见风过林梢的沙沙声。
换好衣服,乔知慕去楼下宋小姐的牌位前点了柱香。听见脚步声,让开位置,对他的称呼从一开始的叔叔,到如今也和其他人一样,唤一声:“先生。”
宋鄢识站在灯下,本就深刻的五官在光影的渲染下愈显深邃。
乔知慕见过宋小姐年轻时的照片,样貌上,宋鄢识仅仅遗传到了母亲的十分之三四,他轮廓深刻,外表趋于华美。
近几年,记者对他生父的猜测慢慢改变方向,开始深度挖掘宋小姐身边出现过的,拥有外国血统的男人。
宋鄢识拿了柱香,眼底的光彩随着摇曳的火光下忽明忽暗。
陈伯担心乔知慕这副样子会被责骂,其实多虑了,先生两年前就不管他了。
也怪不得谁,都是他自找的。
乔知慕求仁得仁,不后悔。
餐桌上,二人交谈甚少,饭后,宋鄢识去书房处理公务。乔知慕泡了杯茶,见他在听电话,便放下离开。
气象台预测今晚有雨。
陈伯留他过夜,乔知慕以有课为由婉拒。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拗。”陈伯劝不动,送他到门口,发现雨已经很大。
别墅坐落香山,开到他居住的公寓少说也要一个钟头那么久。暴雨天能见度低,他拿到驾驶证刚满一年,陈伯不许他走,乔知慕只好应下,在别墅留宿。
“这就对了。”
二楼的卧室保持了他离家前的原貌,每次他回来,陈伯都会吩咐人打扫,只是乔知慕心虚,从不留下过夜。
床品是新换的,就连床头的玻璃瓶也插上了一枝新鲜玫瑰。时隔两年,再次躺在这张床上,乔知慕以为会感触良多,事实却并不如此。
手掌贴住床垫。
乔知慕嗅到空气里漂浮的玫瑰花香,眼前无可避免地闪过了些,对他而言已经十分老旧的画面。
同样的夜晚和地点,也是这张床上。
周遭的雨声成了回荡不休的他的呻吟,耳畔低低的喘,像无数正在啃食他的蚂蚁。
乔知慕翻了个身,深深陷在枕头里。
发出和两年前那个夜晚相似的低吟。
“叔叔……”
……
天空一道闷雷。
乔知慕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对他说:“来。”
周遭的雨声不知何时消弭。乔知慕睁开眼,被阳光晃得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他听见有人在惨叫,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正蹍在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受伤的腿上,他叫得好惨,凄厉的声音尖锐地刺痛了乔知慕的耳膜。
乔知慕顿感无措。
这时候,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熟悉的温度让乔知慕不由得恍惚了,本能地贴过去,寻求安全。直到听见那句:“好孩子。”
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意识到,这是个梦。
那是七年前了,记忆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褪色,乔知慕却依然记得,那天阳光明媚,温暖地铺了满园,花园里的玫瑰随风摇曳,他见到不久前险些将他打死的男人。
宋鄢识向他招手,教他要怎么做。
耳畔满是喧闹的雨声,乔知慕被雨声吵醒,辗转了小半个钟头,始终难以入眠。
于是起身,去楼下倒了杯水。
说一点不后悔,其实是谎话,但如果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乔知慕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旁人都觉得他不识抬举,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不好好抓住。印象里,有一家娱乐小报曾刊过一则用“豪门轶事”做为标题的短篇小说,虽用了化名,可明眼人一看就知指得是谁。
文章里用到金屋藏娇的字眼,暗指他们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关系。尽管作者很快出来辟谣,硕大的字眼标注“纯属虚构”,依然挡不住流言发酵。
乔知慕那阵子在学校里没少被人注目,却远不及陈伯那样义愤填膺,甚至是窃喜的。
只可惜,这种兴奋并没有能够持续很久,一则宋鄢识即将和那位年轻貌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小姐订婚的报道横空出世,铺天盖地压过了众人对“金屋藏娇”的津津乐道。
只是不久,连即将到来的圣诞都没能撑过,这场豪门联姻便宣告结束,无疾而终。
乔知慕一阶阶走下楼梯。
陈伯觉得他不知好歹,旁人认为他不识抬举,事实怎样呢?乔知慕眼眸垂落,直到杯子里的水满得快要溢出才停止。
宋鄢识养了他七年,将他从那个胆小怯懦,遇事只会掉眼泪的乔知,养成了后来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乔知慕。
陈伯说他年轻、愚昧,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其实不然。
他太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所以不肯将名字里的乔改成宋。
尽管有时也会对那位金小姐感到愧疚,为自己的恩将仇报,感到深深不耻。
宋先生救了他的命,送他读书,教他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给了他令人艳羡的一切。
是他贪心不足,竟然妄想,做了那样不知死活的事情后还能得到从前一般无二的对待。
乔知慕拿起杯子上楼,见不远处书房的灯还亮着,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屋外电闪雷鸣,透过半掩的房门,乔知慕看到宋鄢识坐在沙发上的侧影,一旁的烟灰缸上架着一只燃烧的雪茄。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食指轻抬,像在思考。
公司近来不太平,乔知慕略有耳闻,转身欲走,沙发上端坐的人突然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眸望来。
对视的刹那,乔知慕心头突地一跳,双脚灌铅,再也挪不动了。
仿佛在等待一场宣判。
直到宋鄢识开口,对他说:“来。”
走动间,杯子里的水洒出几滴在手背,滚烫烫的,几乎将他灼伤。
乔知慕停在门前:“先生。”
“走近点。”宋鄢识说。
乔知慕这才迈了进来,一步步朝着沙发上的人靠近。宋鄢识不觉得烫似的拿走他手里满得快要溢出的水杯,乔知慕乖觉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两只手环住他的脖颈,嘴唇贴上去,尝到了他嘴巴里的一点苦涩。
从两年前,他给宋鄢识下药的那天起,这种关系便存在于他们之间。
宋鄢识如他所愿地退掉了那场豪门联姻,会亲他,抱他,和他上床,默许了他掩耳盗铃般搬离这栋房子的举动,看似给了他自由选择的权利,实则对他失望透顶,连转系这么大的事情,传到宋鄢识耳朵里,也只换来一句:“随他。”
又怎么会在意他去哪里,给谁跑腿买咖啡。
想到今天陈伯的叮嘱,和那个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梦,乔知慕忽觉眼酸。
宋鄢识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一只手摸进他的睡衣,用长着薄茧的手掌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抚摸。
问他:“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
乔知慕心中诘问自己。
他得偿所愿,有什么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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