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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生,你没必要愧疚
医院大厅。
肖暖推着轮椅上的女人,正一瘸一拐挪动脚步,穿支具的那条腿步态很笨拙。
康复楼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母亲陈菱扶坐在治疗床上,努力抻着脖子的像只长脖子企鹅。
等陈菱躺好后,他鬓角如黄豆大小的汗珠坠落地面,留下片透明。
康复师笑着拉床档:“来了”。
肖暖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你小子,这种情况早该穿支具…”康复师边扶着陈菱下肢活动边说。
“知道了。”肖暖眼见躺着的陈菱要发牢骚,迅速打断话题,皱着眉不去看康复师。
今天是周末,康复中心只上半天班,相比较平时,算得上寂静。
“陈女士,再忍忍这最后疗程,您儿子真是孝顺,每次都陪着来做训练。”康复师轻笑着伸手捋直她鸡爪样的手指说道。
陈菱冷哼地一声,眼神中尽显尖酸刻薄。
肖暖搀住陈菱的手松开了,他偏过头试图忘掉她眼中冷漠。
窗外法国梧桐树枝通过光射进来,阵阵热浪吹过,使得此景在墙面上偏偏摇曳。
肖暖手指垂至暗处细细勾勒这美好光景,他习惯苦中作乐,接受大自然馈赠光景。
复健结束。康复师走后,陈菱看去像是陷入昏迷般毫无反应。
肖暖只能先调好轮椅刹车,他左腿穿着笨重支具,右腿猛地用力,给自己加油打气似的朝地面一个扎马步动作。
肖暖右手横放在女人胳肢窝,左手托着她的屁股,咬紧牙关把陈菱抱向轮椅。
他双腿打颤,宛如两根床柱子。
等腿已经不再颤抖后,他又边走边跳站立,强忍伤痛推动面前女人。
这人快要忘记经历多少个风吹日晒来送母亲做复健了。他皮肤很白,面庞被汗水冲刷过,少年迎着烈日,一步一脚印地推着女人。
这画面在医院不显违和,但对躲在房檐下避暑的实习生来说,他也该被人照顾啊。
只见他汗流浃背,身上的水分好像要被烈日给晒干了。
随着被烈日不断烘烤,大家这才注意到,这人右腿竟脱肿成天线宝宝。他不仅穿戴着笨重支具,还搀扶着轮椅上面色可怖的女人。
不及众人接着反应。
肖暖推着女人进入病区内,少年缓了两分钟后,显然轻松许多,涨红的脸尽显苍白。
正当他推着轮椅准备等电梯时。
楼道内响起女人扯着嗓子的尖锐咆哮声:“我看你是装的吧?这腿看着不没事,穿个支具不得花钱啊!平时不挺灵活,现在家里什么都得花钱,我又瘫了一场!狗屁医生还说你心理有问题,会面临…中重度焦什么抑郁,根本得不起这病…我告诉你就没那命,这医院就是坑蒙拐骗,没病也要说出有病来!”
伴随女人不断喋喋不休,楼道内家属跟病人都抬头寻找声原,看清来人后又见怪不怪继续忙手头事。
这批实习生脸色煞是精彩,个个都露出惊讶神情。很显然,他们刚步入社会,很少见到这种场面。
陈菱意识回温,误以为还在做理疗的她余光撇见当下场景,顿时成泄气般的皮球。声音也逐渐弱下来。
肖暖始终低着的头微微抬起,木愣的推女人进病房。
病友协助肖暖搀扶女人躺下后,四围闷热无比,某人心情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跌进渊暗。
穿着厚重支具无法疾步,肖暖只能扶着栏杆用自己最快速度逃出病房。近在咫尺的电梯,对眼下肖暖来说更加困难,他感但自己腿在哆嗦,于是他再次抓住栏杆,找到重心慢慢站直,颠簸又费力的走向电梯口。
肖暖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说不清是眼泪还是头痛,他面色煞白,牙缝里时不时发出咝咝的响声。
进电梯后空气堵塞,稍有密闭恐惧症的他闭着眼感受周围,脑袋像是吞了数根针,心口被酸涩的杏儿堵着沉闷跳动。
——
今天是岗前培训,新报道的员工只用穿便服戴挂脖式证件入场。
医院会议室,领导站在白板前活力四射的演讲着,左手掐着腰右手在空中挥舞,做着变化多端的动作。
段燚坐在人群中神游,把不重要的宣讲抛之脑后,只挑着重要内容做做笔记,四周黏糊糊的空气使他无法思考,于是他拿起笔大显神通。
只见画中人时而乜斜着眼示意旁人,时而头微向后仰,下巴略翘,目光扫向每一位实习生时还不忘口吐烈焰,此言行配合神态,还有他嘴角横飞出星星点点的沫子,两道眉心处连成一线,活脱一副全国上下教导主任的标准动作。
会议结束段燚路过护士站时听到两位护士用着自认为压低声音但路过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讨论。
护士小常掩着手嘘声说:“这个肖暖也真是够可怜,父母没点…来医院趟合着光吵了。
“对啊,他妈还是个不讲理的,说什么一级护理自己啥没享受到,医院心黑,还吵着闹着出院呢。”护士小张整理好病历回。
段燚听着讨论声,脑中一帧无限回忆,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曾哽咽道:“有的父母根本就不配为人至亲。
小段燚懵懂的爬在奶奶大腿上问:“什么是至亲。”
奶奶说:“当然是对你好的人,我们小段燚声愿意去亲近的人。”
小段燚不假思索的回答:“那奶奶就是我的至亲,你放心吧奶奶,就算我真有了孩子,也定会想着怎么做才能不像父母那样,让自己孩子受伤害!”
段燚细长的瑞凤眼阵阵酸涩,心中默默肯定儿时自己。
护士小张双手握拳,看起来愤恨十足:“这是亲妈能干出来的事儿?把儿子使唤来使唤去的,肖暖那腿不是髌骨脱位吗,不到20就已经脱位两次了,怎么能那么刺激亲生儿子。”
另一护士刚准备附和,被从段燚后边窜出的护士长方燕丹摆抬手轰走:“来医院是给你们闲聊的啊,快去去去,赶紧给八床拔针”!
方燕丹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少年,对段燚温和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感慨:“小燚啊,转眼你张这么大啦,哎呦,你看看,姨怎么说来着,小时候就跟你奶奶讲,小伙子长大肯定是个俊俏娃娃,真别说哈,我看人眼光真准,以后医院再拍什么宣传视频就定你了!”
段燚边摆手边朝楼下走,头也不回:“方姨我社恐,所以什么视频您另请高就吧。”
方燕丹放下手中输液器,冲向楼梯口连忙解释急得方言往外蹦:“燚燚你听姨的你这形象绝对得行,宣传视频效果好的话,姨阔以分你二百噻!”
男人继续加快步伐,留给女人一道挺拔的背影。
段燚下楼时第二次在大厅看见肖暖,他正侧躺在走廊生锈的椅子上睡着了,但在睡梦里他又会发出哎哟哎哟的呻吟,穿着支具那条腿伸的笔直,显然这一觉并不安稳。
段燚很难不去观察眼前这个人。
他闭着眉眼让周围显得寂静。
一股消毒水味只扑口鼻,刺眼的金光透过橡胶门帘攻击着段燚白大褂外臂膀,他不自主发出咋舌声。
这时肖暖猛地坐起,狂暴袭来的痛感挑逗着大脑血管神经,他眼里满是痛苦不安,大口喘息使锁骨深深凹陷下去。
段燚慌忙走近朝他伸出手:“还好吗,需要我帮你叫医生来吗?”
只见一双漆黑的桃花眼呆呆望向他,久久未合上嘴,他举起右手狠狠的锤了三下头,许是责怪自己吓到别人,又或是头痛难忍。
“不用,抱歉啊。”肖暖有气无力的说。
段燚将手抽回:“医学生,正常反应而,你已没必要愧疚。”
肖暖很久没被别人在意,即使对方出于医生必备的关怀技能。
他内心愉悦可又无法从嘴角边的梨涡中溢出来,所以他只能干咳两声,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了声谢。
段燚站在皎洁地板上,凝视着阳光在肖暖身上闪闪发亮:“应该的。”
肖暖突然起来还不适应,即使健全的腿先着地也导致他这下没能站稳。
段燚眼疾手快扶住他:“送你回病房,腿都肿了医生没限制你下床?”
肖暖好不容易找到重心,一把抓住段燚胳膊,眼前男人不自在的抖了抖,肖暖察觉到了这一举动,慌忙松开手站直。
肖暖抬起头与眼前段燚对视,笨拙地说:“医生,现在站稳了不用…。”
段燚注视着那双回避的眼睛,微微轻咳询问道:“小事,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饭店,我是刚来这儿实习的。”
肖暖尽力想把眼里阴霾一扫而空,于是挤出一个跌宕起伏的微笑:“有啊,我正好没吃呢带你去吧。”
26岁的段燚像是个眼前这个19岁的弟弟没什么代沟,听他抱怨着嘀咕“有家太贵”“那家齁咸”“这家不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段燚盯着他黑色发顶,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潜意识觉得眼前的男孩,眼里流露出的有两样东西;孤独、懂事。
“就是这儿。”肖暖指了指不远处的红色馆牌,上面写着《秀才手杆面》。
段燚打量着不太起眼的巷子,如果不是肖暖带着,自己可能等到实习结束都找不到这么条巷窄,窄到两人并排走都显拥挤。
青苔爬满墙壁,被雨水渗透的红砖发着黑,墙角的茂密枝叶伸向空中,树梢也挂满日光,散发着河水一样的波纹,连太阳都被遮挡住大半。
肖暖双脚发出沙沙声,一条腿用力的带着另一条腿,他迫切的走着,像个徒步健将。
但事实是他怕自己慢下来就耽误别人停下脚等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慢下来,也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他。
“吃什么?”段燚看着他越来越快的脚步,身为医者他真的无法看着眼前这位患者折磨自己双腿。
肖暖因为他的提问慢下脚,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得意:“不不不,是巨好吃的馄饨!还是我发现的!”
段燚将信将疑的跟着他进了这家名叫《秀才手擀面》的饭店,招牌…油泼面、杂酱面、臊子彻面等…就是没看到馄饨。
段燚皱了皱眉:“你不是说吃馄饨吗?”
肖暖不以为然摸摸下巴:“隐藏菜单你不懂,我去给我妈买饭啊。”
段燚指了指他腿忍不住打断:“买面得了,你那腿别乱跑了吧。”
两人离得近,肖暖弯腰拿起他工作牌看了一眼:“买面回去就坨了,还是给她买米饭省点唠叨吧。麻烦段医生帮我排下队,大碗,谢谢!”
肖暖提着打包好的饭盒回来了,可他坐在段燚面前黑着脸。
段燚边吃边递给肖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你?我又没趁你不在给碗里吐口水。”
肖暖气笑了,接着他话茬打趣:“我不吃香菜,你们医生还乱吐口水啊!医德呢!”
段燚挑了挑眉:“可惜,现在是下班时间。”
肖暖抽出张纸开始挨个挨个挑香菜。
段燚看他这一举动:“你还挺…”
肖暖抬头:“挺什么?”
“I never thought that I was that strong”
“To carry on, carry on tonight”
“Forgiveness in your eyes, with nothing to hide。”
一阵铃声响起,肖暖拿手机看了眼,挂断后回语音:“买饭了,马上回。”
肖暖面上没什么神情,他吃的很快,临走时还不忘记顺走包香菜的纸,含糊不清对段燚道了声谢。
段燚有猜到电话对面是谁,也没多问,冲肖暖点点头后又低头开始吃起来。
肖暖推开病房门,无比熟练从柜子中拿出饭盒支好桌子。
陈菱边吃边指着他的腿:“穿这玩意儿干嘛,就是穿这才好不了。”
他选择沉默,从床头柜拿出陈菱的药,开始泡冲剂,依旧不吭声。
等吃完饭,肖暖收拾桌子时陈菱候继续问:“多少钱买的?”
陈菱知道他会依旧会这样下去,于是从枕下拿出手机对着支具拍照搜同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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