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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庆丰二十六年的除夕夜里,一场大雪悄然而至,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你追我赶扑向这烦烦扰扰的红尘。中都城里已然宵禁,外面大街小巷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只余下风雪之声。偶有悉悉索索的胄甲摩擦之音,那是留守的城防兵将在巡查,以保卫这一城百姓。与这情景不同的是,家家户户屋内景象,虽然近几年日子不太好过,年景不好,兴国又吃了败仗,但这场大雪带来了来年的希望,且除夕算是兴国百姓最重要的节日,每家每户也尽己所能,好好热闹了一番,吃上一顿好的,许下对来年的期许,然后说说笑笑的等待着新年与旧日的交替那刻。
青竹巷里丝竹管弦之声袅袅而来,与这漫天风雪交缠在一起。青竹巷是中都城里最最富贵清雅之处,聚集着城里数得上的世家,传承了百年的中都宋氏算是中都城里的世家之首,对普通百姓来说那真是是滔天的富贵,但在兴国,却很是不值一提,上都谢家,临溪薛家这些传承了千年的门阀大家那是比皇室地位尊崇的存在。此刻宋府里热闹非凡,正院里觥筹交错,推杯把盏,因是一家子至亲,此刻也不拘礼数,随性而乐。老太太吃了些酒,兴致起来了,领着太太等女眷及丫鬟婆子,且去听戏去了。因老太太最爱听戏,戏班子早早就备下了,请的中都城最出名的延庆班。宋府里有两处戏台子,一处建在春熙园里的湖心上,白日里湖光云影,两相呼应,配上那戏曲的韵律,真个是享受,但此刻风雪月夜,就不适合了,另一处建在室内,此时最是适宜,一大群人沿着抄手长廊行了好一会,来到一处院子,牌匾上书音韵二字,进了院子,候着的仆妇忙打起帘子,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老太太领着众人进了阁子里,近身服侍的丫鬟,帮太太们脱下外面的斗篷,整理好交给小丫鬟们。女眷们序齿排序,各自坐定。阁内的丫鬟忙奉上香茗点心,内院管事问了老太太和太太后,便吩咐延庆班班主,按预先准备的戏单唱着。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戏,不时与太太说上两句,诸如这青衣扮相如何如何好,那花旦哪句唱的绝妙等。突然,老太太似想到什么,问太太:“咱们府上的安娘扮相也是不错的,虽是学的琵琶技,却没想到也会唱上两句,若不是那次堂会,唱青衣的出了纰漏,倒真不知道她还有这一手,改天让她再来给我唱一出。”太太也笑了笑,说:“那真是她的造化了,谁不知老太太您最是慈善人,上次那青衣差点让咱府上丢了脸,您也只是罚了他两个月月银。”老太太看她不接话,也没纠结,只接过话头,说起那青衣平时倒也算尽心。这时太太身边的于嬷嬷匆匆从外面进来,风雪的寒意也顺着打开的帘子逸了进来,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太太忙告了罪,起身走到门边,轻轻说道:“怎么样了?”于嬷嬷贴着太太的耳朵细细的说着,太太点了点头嘱咐于嬷嬷好生看顾。于嬷嬷领命退了出去,太太回到席间,满面是笑的说:“姨娘刘氏诞下了一个小女娘,这可是咱们房第一个小辈。”“她不是在庄子上养病?这是怎么回事?别干出鱼目混珠的事。”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太。太太也不急,细细解释:“萱娘原是病着,府里又值多事之秋,人多事杂的,也不利养病,当时禀明老太太您,让挪到别院去,精心养着,她身边除了贴身服侍的露珠,都是老爷和我精心挑选的人,最是得力可靠。后来也是老太太福泽庇佑,她竟慢慢好起来,爷二月去看她,歇在她那,没想到就有了,但想着她之前底子薄,怕养不活,倒伤了老太太的心,就按下未报,就在刚才传来了好消息,立马就来禀报了老太太您。”老太太这才打消疑虑,眉开眼笑起来:“到底是你想的细,不至于最后一场空,扎我老婆子的心。刘氏是个老实的,也是她有福分,孔嬷嬷,把我嫁妆里的如意金锁和缠枝牡丹金钗拿出来,现下已是下钥了,你明个一早去趟别院,送去给大姐儿和刘氏。”孔嬷嬷福了福应是。太太忙说:“哪就有这么急,她们现下在别院,不如等过上几天,天气晴好,将她们迎回来,老太太当面赏赐,才显出他们的脸面呢。”“你考虑的周全,到时候,孔嬷嬷你跟着到别院去,把她们迎回来。咱们宋府子孙艰难,正清也没个亲兄弟,亲姊妹。到这辈,正清年已二十五才得这么个姐儿,”老太太顿了顿,拉过太太的手,道,“虽是高兴,但到底不是你嫡出,若你早日生出嫡子,那才是阿弥陀佛。”太太眸子暗了暗,轻声回:“是媳妇的不是,未能为宋家开枝散叶。”老太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太太的手:“也是难为你,子孙昌隆、人丁兴旺是家族传承之根本,但这也不是你一人就能左右的,宋家人丁单薄,我也是近三十才有的清儿这一子,总会有的。今儿乍闻这好消息,很是高兴,如今倒是有些乏了,你们玩你们的,今天的戏喜庆,我喜欢听!’说罢起了身,大丫鬟司乐立马接了小丫鬟递来的斗篷,细细的为老夫人穿戴好。”内院管事立时说道:“老太太看赏!”台上乐曲之声骤停,延庆班上下立马跪下谢赏。老夫人在仆妇丫鬟的簇拥下离了这儿,众女眷瞧见忙行了礼,不多时,也纷纷离去。“二嫂,我瞧老太太眉梢透着喜气,不知大嫂说了什么好消息?”说话的女子不过十七八,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垂髻,髻上斜插着一根金钗,刻着凤凰衔珠的图案,原来是三房的邱氏,此刻她面露疑惑,望向她身侧的另一个妇人,这妇人比她看上去略大个一两岁,梳了个朝天髻,插着一根金堑花双喜钗,正是二房的林氏,林氏听罢,回道:“听说是大爷院里的刘氏得了个姐儿。”“那倒是好事,难怪老太太这样高兴,想来大夫人心里也是满意的。”那邱氏笑吟吟的看着林氏,林氏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邱氏的眉心,腕上的玉镯随着动作晃了晃:“你个促狭鬼,说这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姐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真心实意的替老夫人和大嫂高兴,竟成了不是了。”邱氏话虽是埋怨,但眼里全是兴味,二人结伴行了一路,来到一处角门,守夜的婆子问了安,打开角门,二人穿过角门,道了别,一往东一往西回了各自院儿了。
正院里温暖的烛光透过正房窗子的明瓦照了出来,倒比檐下挂着的灯笼还亮上几分,那灯笼里的烛光在风的吹拂下,明明灭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幻。与屋外的寒意相比,屋内暖意熏人,内室正中的鎏金火盆里燃着红萝炭,不时发出轻微的毕剥之声,一个身形纤细高挑的女子正端坐着对镜梳妆,她头上的发饰已经全部取下,长长的青丝披在身后,贴身伺候的丫头,正拿着银梳轻轻为她甸了甸头,好让她松快些。又有一丫头捧了盛了温水的铜盆进来,伺候她净了面。似是有些累了,于是她将手臂撑在妆台上,手背托着腮,睨着镜中的自己,端的是眉含情目,真道是个好样貌,这人不是邱氏、林氏口中的大夫人,又是谁呢?这大夫人不仅样貌好,出身也好,她出自临溪薛家,闺名君韫,虽是庶出,但薛家势盛,薛家的姑娘又都教养的极好,一家女百家求,若是嫡女那是贵妃皇后都做得的。若不是老太太与薛家太夫人有些旧谊,怕是大夫人也落不到宋家来。世家大族最懂同气连枝,一荣俱荣的道理,薛氏下嫁倒不是主母磋磨庶女,反而是瞧着宋家治家严谨,宋正清风清朗月,瞧着是个良配,也算新旧势力的一次联合。
薛氏此刻还想着刚才听戏时的种种,到底没发现有何处不妥,才算心安。赵嬷嬷此刻正坐在圆桌旁的兀子上,仔细地将一颗红色猫儿眼缝在抹额正中,嘴里念叨着:“您说老太太看出来什么没?”“嬷嬷别缝了,灯下做针线活最是伤眼,”薛氏起身来到赵嬷嬷身边,抽走她手中抹额放回簸子里,又道,“怎么没看出来,老太太不过陪我演了一出戏,旁人没看出来就好。”找嬷嬷奇道:“老太太倒是沉得住气。”薛氏抿唇一笑:“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横竖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也是世家出身,大家女的做派,想来她也是信得过的,左右都是为了宋家。赵嬷嬷接着说道:“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一个……”薛氏打断了赵嬷嬷的话,瞅了瞅滴漏:“想来爷们应是尽兴了,前院也该散了,将醒酒汤再温一温吧。”赵嬷嬷听了连连点头:“云丫头,去小厨房看看,醒酒汤备好了没。”云岫应了,匆匆掀了帘子往小厨房去,不消一会儿,便捧着一只白瓷碗回了来。“刚主君身边的留丰刚来通禀,前院已经散了,主君稍后就回。”薛氏听罢,吩咐云岫给自己拿了本话本,歪在贵妃塌上看了起来。宋正清进来看到的就是一幅灯下美人横卧图,宋正清轻轻地走进内室,脱下外袍,随手递给迎上来的赵嬷嬷,然后随意挥了挥手,赵嬷嬷含笑接过外袍躬身出去。宋正清见妻子斜倚在贵妃榻上,一手轻抚着秀发,一手持卷而读,神态悠然自得,不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缓步走向薛氏,轻声问道:“夫人还未歇息?”薛氏抬起头,美目中波光流转,唇角微扬:“正等着夫君回来,一同守岁呢。”她放下话本,坐直身子,吩咐云岫将醒酒汤端上来。宋正清在薛氏身旁坐下,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薛氏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宋正清,见他面色红润,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想来心情不错。“瑞雪兆丰年,又是除夕,真是个好日子,保佑大姐儿一辈子顺遂。”薛氏轻声说道。宋正清放下碗,点头道:“她诞在我们宋家,日子子不会差。倒是辛苦夫人,这段时间劳心劳力。”薛氏微微一笑:“我们夫妻一体,自然希望宋家一切都好。只不过,若是此胎是个男孩……”宋正清目光柔和的看着薛氏道:“我倒高兴是个女孩,长子我希望是我们的孩子。”薛氏将头轻轻靠在宋正清的肩上,有泪盈于眼眶,叹道:“我知你心意,可我最近未能生下一儿半女,心中实在有愧”。”宋正清握住薛氏的手轻轻摩挲着,似乎要将力量传给身旁的人,道:“宋家子息一向单薄,这是天命,与你何干?况你也为我纳了姬妾,不也没有动静吗?故而大姐儿的到来才更让我们意外啊。”薛氏反握住宋正清的手,柔声道:“夫君对我这样好,望年年岁岁均如此。”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默契与温馨。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们彼此依偎,共同守护着这个家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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