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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旧梦
“卿家已经落魄至此？需要你一个连剑也不曾拿过的人上阵？”道玄鉴嘴角含三分笑意，端的是风光霁月，若不是手上提着把剑怕不是谁家少年郎出来踏青赏景。
月明照飞琼，仙下蓬莱宫。
三十六洲万年载，只出了道玄鉴这一位飞琼仙。
是清风峻节，是兰芝常生。
卿含珖以前也是这样以为的，以为像道玄鉴这样金玉其质的人绝不可能是梦里那本奇怪的话本说是会灭她全族的无心无情之人。
但是可惜，她错了，错得离谱。
“呵。”卿含珖冷笑一声，剑指道玄鉴，“何必惺惺作态，要战便战！”
卿含珖自幼不喜剑法，倒是喜欢捣鼓阵法，研究出些许名堂，在阵法上堪称同辈第一，若是有见多识广的老前辈看她布阵定会惊讶此女年纪小小，造诣却排得上前十。若非如此，她恐怕是不会顺利地困住族人，一人上战场了。
她是卿家少主，保卫卿家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道玄鉴剑未出鞘，白玉般的手虚搭在剑柄上，沉默片刻，双眸微垂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卿家归顺于我，你们依然会是高高在上的上界卿家。”
说完，道玄鉴拔剑一挥，立在道场四周的参天石柱轰然毁落，还砸伤他的部分人马。
唯独卿含珖站着的那片地干净，落下的石块似是躲着她走。
卿含珖不知道玄鉴唱哪一出戏，那一剑分明是对她的警告，但却不伤她分毫，反而让他的人乱了阵。
大敌当前，琢磨不透，也便罢了。
她心中一叹，面上却撑着一副不慌模样，食指和拇指捏紧——这是她紧张时特有的小习惯。
阵法开阵需要阵眼，阵眼被损毁那阵法便成不了。
道玄鉴了解她，她也了解道玄鉴。
他们都清楚，她只有一人，那抵挡道玄鉴唯有靠她的阵法。只要把阵眼破坏，她就再也不能阻止道玄鉴。
所以，卿含珖绝不能让道玄鉴发现阵眼是什么。
这是她与他的博弈。
道玄鉴勾唇笑，眼神宽和得如看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的顽童：“现在阵眼已毀。含珖，莫糊闹了。”
“呵……”
卿含珖也笑。
万事万物皆能为阵眼。
石柱只是障眼法。
道玄鉴你猜，真正的阵眼到底是什么。
“那你先回答我。”
“我真心待你，为何……”
为什么要伤害她的亲朋，抢夺她的祖业？
卿含珖发问，是为了拖延五息时间等待阵法完成，也是不死心地为了一个答案。
百年朝夕相对，庙会里的麦芽糖，手心里的花灯，发上的玉冠簪子，星空下情不自禁地一吻，难道都是镜花水月？
“含珖，我也是真心的呀。”
“对你，对卿家，我俱是真心。”
“只要你听话，你还有卿家都会没事。”
道玄鉴很笃定，他没有觉得他所有行为在普罗大众眼里已然是狼心狗肺，固执地用他独有的手段掏出心血淋淋地奉上。
“真心啊……这便是你的真心……”卿含珖心中绞痛，眨眼流下两滴泪坠入尘土，再也没有人将它温柔拭去，抱着安慰她、哄着她了。
是她太傻太无知，错看了道玄鉴，信他真与话本中的他不同。
罢了，五息已到，这些恩怨情仇也与她无关了。
也不用道玄鉴猜了，真正的阵眼是她自己。
以修为，以骨血，以灵魂祭阵。
换得道玄鉴和他的人永生不得踏入卿家领地半步。
卿含珖缓缓闭眼，身体慢慢化为虚无，也不管道玄鉴是什么反应。
呵，能有什么反应，这人骨子里流的血都是冰的，顶多得到他一句“可惜”而已。
卿含珖也不愿再想他了，意识渐渐消散。
“珖珖修炼辛苦了，来尝尝娘给你做的紫米糕。”
娘，紫米糕真好吃。
“珖珖要出门历练，来，这些防御法器都拿着，出门在外可得小心些。”
爹，没有人敢伤我，除了他……
“女儿，道玄鉴和他的部下怎会是你一人可以阻挡的？爹爹和娘亲和你一起御敌。”
不，这是女儿的错。爹娘，你们要平安，不然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诶，你看是少主！”
对不起，是你们的少主害了你们。
“我等愿与少主共进退！”
对不起，是我没用，才让你们龟缩族地。
以往的记忆在脑海中回闪，她这一生除了在道玄鉴身上狠狠地栽了个跟头外称得上顺遂如意。
不知是否还有来生？
想到此，她笑了一声。
太贪心了，以魂魄祭阵，哪来的来生？
从今往后，天地再无卿含珖。
－－
卿含珖猛然惊醒。
又是这个梦，自从她重生到她十八岁生辰宴到现在整整七日，她每天晚上都会做这个梦。
到底是为什么？
是愧疚？是后悔？还是当时因为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把道玄鉴摁死在幼苗的时候而遗憾？
卿含珖在上一世里就梦到自己看了一本奇怪话本，道玄览是书中主角，而她不过是瞧不起当时主角出身又退了主角婚约的绊脚石。
想到道玄鉴，卿含珖不由神色一黯。
上一世她不信梦里书中关于道玄鉴的种种事迹，去退婚时对他的家族说明理由确实是她无意道玄鉴，并且给足了补偿。
真真是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卿含珖也在一次巧合里同道玄鉴进了同一秘境，在秘境里莫说同患难共生死，从中出来后他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所以道玄览约卿含珖一同游历，卿含珖心不设防，自然答应了。
卿含珖看人总喜欢往好处想，家中父母为此说过好几次，要她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别被人骗去。她听是听进去了，可是要是遇到有人逢难总会忍不住相帮。
天地分三界，她还是上界“怪胎”，中界和上界之人最厌与凡界也就是“下界”扯上关系，她倒最爱往凡界跑。
从十五岁筑基巅峰能外出历练开始，她便去凡间游历。
她用阵法斩杀过作乱的蛟龙，为因干旱导致饥荒的村庄召雨，在瘟疫肆虐的城镇里放粮施粥给灵药救治染上瘟疫的人。
萍水相逢之人她尚能如此，与交命之友游历算得了什么。
卿含珖看着道玄鉴那清风明月君子样貌思索。
书，究竟是书。为何要拿书里的人来套现世中的人，人心总比几点笔墨要热。要是信那破话本，还不如活在幻境。
于是，百年游历开始了。
卿含珖不喜争斗，不学剑法，幸好卿家灵石作砖、权倾上界，她又是卿家家主的宝贝女儿也是下任家主，身上不缺法宝护身——有这些法宝，横行中、下两界无甚问题。
她又爱研究阵法，配合道玄览的剑术在游历中如鱼得水，无人敢争其锋芒。
要是在上界遇见歹人，道玄鉴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更何况没有人会想不开去害剑尊唯一的徒弟、卿家的少主。
总而言之，卿含珖和道玄览在游历的路上十分顺利，偶尔的困境不过是路上的调剂品。
到这时卿含珖更加觉得梦里话本荒唐可笑。
像道玄览这样的谦谦君子怎会是个冷血虚伪小人。
可他偏偏是。
道玄鉴天纵奇才，短短百年证道大乘，卿含珖前去恭贺，喝下道玄鉴递过来的一杯酒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发现道玄鉴将她囚禁在洞府。
“你就安心待在这，我保证不伤你族人性命，当然前提是你别想着逃出去。”道玄鉴看着禁锢卿含珖的黄金脚铐，脚铐还细心地套上柔软的动物皮毛，满意地笑道：“乖，我不想伤害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卿含珖厉声问道。
道玄鉴依然像以前一样对卿含珖温柔笑着，眼中满满全是她，说出的话却让她不寒而栗：“大概……是卿家碍了我的路吧。”
道玄鉴用卿含珖当人质威胁她的家族导致家族领地大减，族人龟缩于族地不敢出战，连上界世家间为抵抗道玄鉴而举办的盟会也只派一人偷偷前往。
道玄鉴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在战事不吃紧时喜欢和卿含珖说外面的局势，说他又胜了几场又有几家世家归顺于他。
卿含珖不明白，道玄鉴明明在上界根基浅薄，也不知哪来的兵马人手打得在上界根深蒂固的世家节节败退。
“快了快了，含珖你再等等。”在外人面前向来温润如玉的君子如今像疯魔了般，声音却轻柔得像是怕惊扰到停留在花瓣上的蝴蝶。
道玄鉴紧紧抱着卿含珖像是一放开她就会离开去往他找不到的地方，她挣扎几下挣不开便随他去了。
“我的月亮就该在天上，人间太脏了。”
卿含珖回想此事，不由冷讽发笑。
呵，道玄鉴有什么脸面说世间秽浊，明明他才是肮脏污浊之人。
道玄鉴曾为她舍过命弃过身，奉上数不清的天材地宝，说她是天上月心尖霜。
现在想来俱是做戏。可惜她有眼无珠，真心换假意。
她错了……她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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