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缠绵

　　边境之处人烟稀少，入了夜就更难闻见人气儿，周韶跟着队伍走到夜店的门前，踩碎的土块几乎化成齑粉，风一吹，无影无踪。

　　小结巴蓦的抬起头，盯着昏暗的窗外。

　　无端萧瑟。

　　起风了。

　　应该没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落了旧疾的残腿被铁锤抡凿八百下似的痛，即便是裹了护膝贴了膏药也无济于事，他这条破腿似乎除了充当天气预报也没有什么大用了。

　　他手下没停，一直给人按着脚，舒适的力度与技巧让脚的主人打了快十分钟的呼噜了。

　　“点钟，十七号。”

　　令人昏昏欲睡的暗黄灯光透着雾，烟气和加湿器的混合。

　　大厅里人不多，一声响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又来了一波人
　　。
　　他们说一人点一个，放松放松。

　　结巴听着。这也算打发时间的一点儿消遣了。

　　脚的主人醒了，伸了个懒腰，横肉从浴巾下流出来，他踢了踢结巴，说话带着常年抽烟的痰呼劲儿:

　　“行了，你别按了，都他妈给我按着了。”

　　于是结巴便不按了，他给客人擦了脚，端着脚盆走了。

　　屋里虽然昏暗，却也不至于瞧不见人，灯光闪的是娱乐至死的腔调，颇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

　　不过这种洒脱是建立在钱色交易之上的。

　　结巴的腿瘸巴着，他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跟经理说跑不了钟了，腿下一整刺痛，连人带盆往前倾了过去。

　　看来他今天要就着别人的洗脚水洗澡了。

　　这澡终究是没洗成，一双大手稳稳的支起他，那人身上有微微的沉木香混着风尘仆仆的泥土味道，想是大衣上面的，结巴抬起头，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挑着眉，问他:

　　“没喝醉吧？”

　　结巴说:“没。”

　　那人眉挑得更高了。

　　盆掉在地上那么大动静，经理听不见才怪，他快步走过来，常年带着讨好的脸多了些敬意，像哈巴狗找到了主人。

　　“您没事吧？”

　　“你们这儿还招童工？”周韶问。

　　“这哪有的事啊！”经理舔着笑脸“他都二十了，今年刚满的，我们这儿不招童工，是不是？”后句话显然是对他说的，他用眼神示意小结巴。

　　小结巴点点头。

　　“看着不像，像十五六的，干巴巴的像根小木头。”

　　结巴抬起头看着他，轻声说:“满，满二十了的。”

　　实际上他才十八。

　　两个月前刚过完生日。

　　礼物是一顿毒打。

　　“哦。”男人对他十八还是二十没表现出太多兴趣，也没注意到他轻声细语中带的结巴。

　　拍拍他的肩膀道:“下回不要像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歪了。”

　　然后走去包厢区了。

　　小结巴抿了抿唇，他还没来得及道谢。

　　经理目送他进了包厢，松了一口气，随即一巴掌拍在小结巴脑袋上。

　　哈巴狗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就会换一副嘴脸，他几乎吊起他脸上所有的皱纹，恶狠狠的盯着他:

　　“这是我请的财神爷，你他妈再不长眼睛往人身上撞，就卷着你的铺盖卷滚大街上去睡！”

　　结巴看他忙着去屋里巴结他的财神爷了，回去捡起盆，把一地的狼藉收拾起来。

　　没号叫他，经理也没出来，倒是免了怎么请假。

　　于是结巴拖着步子回屋了。

　　他跟郭子一屋，郭子跟他一样，上钟的，男技师，不过跟郭子不一样的是，他没上牌。

　　郭子上牌，这个月有人包了，上牌费不少，天天都去，晚上也不回来，结巴这个月还没见过他几回，这个屋只有他一个人。

　　轰！

　　惊雷一声，结巴紧了紧拳，把屋里所有灯都打开，拿着药去了卫生间。

　　包间里面都有独立浴缸，不过他们是没有这个待遇的，结巴买了一个木桶，能把小腿至膝盖都泡上的高度。

　　这个小破卫生间也就只有他对面的镜子是干净而完好的。

　　结巴坐在小马扎上泡着腿，想起刚才那男人说的话，对着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

　　他这张脸就快要瘦到脱相了，皮包骨似的，有点吓人，不过他早就人不人鬼不鬼的了，所以长成什么样也不在意。

　　丑点更好，丑了不用被人惦记，他把自己整成这幅样子就是为了避免别人惦记他。

　　的确是不像二十岁的，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看起来就像是十四五的竹竿抽条了一样。

　　结巴扯了一下嘴角，不再有什么表情。

　　“周少，上过牌的没来，这些都在这了。”

　　清一色的男人站成一排，什么类型的都有。

　　周韶敷衍的抬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去了。

　　“就这？内裤都快拉到膝盖了，就别出来寒碜我了。”

　　“刚才撞我的那个男孩儿呢。”

　　经理面露尴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

　　“那就点他吧。”他说的随意。

　　面上倒是无甚表情。

　　屋外电闪雷鸣，雨滴急促的敲打着门。

　　听到自己被点到的时候，小结巴是蒙的。

　　他刚上完药，正准备裹绷带，腿上覆着白糊，散发出清冽的药草味儿。

　　他从来不上牌是店里人尽皆知的，不是假清高也不是真自傲，谁点他陪夜他能跟人拼命。

　　经理是知道他的狗脾气的，压下心中的不满，诱哄道:

　　“不是去上牌，就是进包厢按摩，那客人听你手法好，想见识见识。”

　　结巴能信了他才怪，他摇摇头，手下活动着包他的绷带：“我，我说过的，不，不进包，厢。”

　　“祖宗哟，算我求你了，就进去按个摩，你以前怎么按的进去还怎么按，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你，你叫他，出来。”

　　“你他妈去不去？！”

　　小结巴安静的盯着他。

　　死崽子软硬不吃。

　　经理气的几乎要咬下一口银牙。

　　“操/你妈狗娘养的，老子白他妈让你在这待这么多年，走，明天你就他妈的给我走！”

　　结巴说:“尤丽，跟你，签过合同的，你，还有她一半多的钱没，给我。”

　　笃定他不能赖账，结巴又说:“你，赶我走，可，可以，，账，也要，要，清算。”他说的是在这里干的几年的所有的账。

　　“好，好啊！我他妈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白眼狼，你跟你妈一个德行，都他妈长心眼子里去了，行，挺会算计啊，你妈的野杂种，操/你妈的。”

　　经理破口大骂，这下被气的跳脚了，指着结巴的鼻子骂。

　　结巴无所谓，只要唾沫没喷到他身上，就由着经理跳脚。

　　他被骂惯了的。

　　估计外面的雨又下大了，他的腿开始更疼了。

　　周韶倚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那经理推开门，讪笑着走到他身边，“对不起啊周少，那小子是不上牌的，我刚才去拉过他了，他没这个福分，周少您见谅哈。”

　　“被嫖还能叫福分，你要不也去上个牌，这福分给你要不要？”

　　经理堆起来的笑僵硬在脸上，“那，那哪能啊，我今年都五十好几了，我这一张老皮子脸谁看得上啊，半夜三更起来看能吓人半死。”他不留余力的诋毁着自己，生怕这位爷一个兴起就给他挂了个牌。

　　周韶哼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经理点头哈腰:“是是是，那要不，我再给您找几个？”

　　“你刚才去哪儿找的那小孩儿？”

　　“302，就在楼上。”

　　周韶放下二郎腿，站起来往外走:“就是要找不上牌的，上牌的我嫌脏。”

　　经理扯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这里不上牌的年轻的只有那个死结巴，这下完了，那□□崽子真他妈的坏事儿。

　　就在他要跟上的时候，又被过来的客人绊住了。

　　门里漏了光，刚才经理骂骂咧咧走的时候没把门关严，此时结巴在捧着书看。

　　“小孩儿。”

　　黑大衣？

　　结巴放下书。

　　周韶推开门，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

　　“商量个事儿，我点你一个月，上牌的，不过只要按摩，别的不许，我也不碰你，一个月算完抽成再单给你十万，怎么样？”

　　结巴听他说完，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周韶和他那双黑的清澈透亮的眼眸对视，他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开的条件在这小破地方已经是极好的了。

　　结巴看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看书，答应道:“好。”

　　经理赶到时刚好听见他答应，他一下子就呆滞了，随即气愤的咬牙，王八羔子！

　　“那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哦。”

　　周韶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收拾，见他只拣了两本破书和一个手提工具箱，问：

　　“你就带这么点儿东西？”

　　“给，你，你按完，我就，就回来了。”结巴说。

　　“你是结巴？”

　　“嗯。”

　　“哦，那你再带点东西，这一个月你住我屋里，跟着我走。”

　　结巴没听见预料中的嘲讽有些讶异，他迟疑的收拾着东西，直到周韶受不了他的速度拉着他直接出了门。

　　“别那么墨迹了，有什么东西明天再拿。”

　　周韶带着他向亮堂的大堂走去。

　　他现在是瘸的，还被拖着，腿是钻心的疼，但是雨再大，也不会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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