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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蜜
姜未又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她发梢织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粉。
英语课本被脸颊压出浅浅的褶皱,均匀绵长的呼吸带着起伏,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姜未。”许予淮屈起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课桌边缘,声音压得像怕惊飞蝴蝶,“下节课是语文随堂测试。”
姜未眉头微蹙,把脸往臂弯里埋得更深,含糊的嘟囔从课本后飘出来:“再五分钟……”
许予淮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从书包里拎出个保温杯放在她手边。
杯子里是清晨刚泡的柚子蜜,温度掐得正好。他太清楚姜未的习惯,烫了会抿着唇皱眉,凉了会撇着嘴推远。
只有这样温温的,才会让她舒舒服服地喝下去。
“班长,又给你家睡神当专属闹钟啊?”后座的陈明探过头,笑得不怀好意。
许予淮耳尖悄悄漫上一层红,声音却稳得像一汪静水:“她昨晚肯定又熬夜看小说了。而且别开这种玩笑了。”
这是高三(4)班公开的事,称不上秘密。
姜未,年级前十的常客,也是班里出了名的“睡神”。
她总像泡在温水里似的半梦半醒,却能凭着过人的聪明,用最省力的方式稳稳霸占成绩单前排。
老师们对她向来又爱又恨,爱那点不用费劲的灵气,恨那股漫不经心的懒散。
许予淮是班长,性子温和却透着股韧劲,成绩稳居年级前五。说话声不大,却字字清晰,班里大小事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是老师眼里最省心的存在。
可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沉静的男孩,心里装着个秘密,他已经悄悄喜欢姜未三年了。
“唔……”姜未终于挣扎着抬起头,睡眼惺忪地在桌上摸索,指尖触到保温杯的瞬间,眼睛亮了亮。
拧开盖子啜了一小口,柚子的清甜漫开,她满足地眯起眼,尾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正好。”
姜未偏头看他:“谢谢啊,同桌。”
许予淮假装整理试卷,余光却没离开过她。姜未喝水时像只刚睡醒的猫,小口小口地抿着。
偶尔有颗水珠挂在唇角,被舌尖轻轻一卷便没了踪影,看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范围是《滕王阁序》和《陈情表》。”他递过一张纸,指尖微微发烫,“划了些重点,你看看。”
姜未接过纸扫了眼,打了个带着柚子香的哈欠:“谢了,班长大人。”
她总这么叫他,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尾音轻轻上扬,像根羽毛搔过心尖。许予淮握着笔的手紧了紧,连耳根都跟着发烫。
为了平复心情,他低头刷了几道数学题。
语文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教室时,姜未慢吞吞坐直身子,从课桌里摸出支笔。
许予淮瞥见她的笔袋的拉链又歪了,塑料齿豁开个小口。
这已经是这学期第三个坏掉的笔袋。他默不作声记在心里,盘算着放学后去文具店挑个结实的,最好是金属拉链的。
“测试前说件事昂。”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下周一交《红楼梦》读后感,八百字以上。”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这是常态,无论作业多少,他们都要叫一声。
老师拍了拍桌,示意大家安静:“这作业还多吗,再叫我就加作业。”
姜未却只是挑了挑眉,试卷刚发到手里,笔尖已经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许予淮太清楚了,她定是早就把《红楼梦》翻烂了,说不定连读后感都写得差不多了。
她向来这样,表面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实则心里门儿清。
午休时,姜未从书包里掏出奶油面包,撕开包装袋的瞬间,甜香漫过来。
许予淮看着她把面包屑掉在摊开的《时间简史》上,又满不在乎地抬手拍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姜未,”他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下周篮球赛,你……会来吗?”
姜未翻书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你是队长?”
“嗯。”
“你想我去吗?”没等许予淮回答,她又接着说,“那我看最后十分钟吧。”
她翻过一页,语气平淡:“前面太磨叽。”
你想我去吗,听起来有点烫人。
许予淮的心跳突然快得像要撞出来。但他知道对方根本没多想。
他知道姜未怕吵,能答应来看十分钟,已是天大的让步。他捏了捏课本边角,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好,让陈明给你留个位置。”
姜未这才从书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亮:“你打球的时候,挺好看的。”
这回他无法克制,许予淮手里的笔“嗒”地掉在桌上,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可姜未已经重新埋首书里,仿佛那句夸奖只是他的幻觉。
这就是他喜欢的姜未啊,总在不经意间投下颗石子,搅乱他心湖,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像阵抓不住的风,而他甘愿做那株被风吹动的草,追着她的方向摇晃。
下午的物理课,姜未罕见地没睡。她单手托腮,半眯着眼听讲,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
许予淮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时偷瞥了下——本子上画着物理老师的卡通画像,秃顶被画成亮闪闪的灯泡,旁边标着“亮度:1000流明”,还歪歪扭扭添了行“节能模式开启”。
他赶紧捂住嘴,才没笑出声。
姜未察觉到他的目光,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推了推,嘴角勾起抹狡黠的笑。
许予淮突然觉得呼吸一滞,那笑容太亮了,像正午的阳光,晃得他不敢直视,却又挪不开眼。
放学铃刚响,姜未已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背影轻快得像只小鹿。许予淮望着空荡荡的座位轻叹。
又开始整理讲台上的作业本,一本本码齐,边角对齐。他向来这样,连喜欢一个人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认真。
“班长,明天别忘了收班费。”陈明靠在门框上喊。
“知道了。”许予淮应着,把最后一本作业本放进抽屉。
“对了,”陈明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不会真喜欢姜未吧?”
许予淮的手一抖,作业本差点滑落。他强装镇定:“别瞎说。”
“我这直觉准得很。”陈明耸耸肩,“你看她的眼神,藏不住事。”
许予淮心里一慌。连陈明都看出来了,那姜未呢?可转念一想,她那么迟钝,怕是连自己递水时的紧张都没察觉。
“就是同学间互相照顾。”他勉强笑了笑,把慌乱压进心底。
陈明露出“我懂的”表情,没再说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教室里只剩许予淮一人,心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这份喜欢,是他藏了三年的秘密,像颗裹着糖纸的糖,连自己都舍不得常拿出来看。
第二天早读铃响时,姜未踩着点冲进来,头发有些乱,发尾微微翘着,显然是刚起床就往外跑。
她瘫在座位上闭着眼喘气,手在桌肚里摸索时,摸到个陌生的笔袋。
“咦?”她把笔袋拽出来,转头问许嘉树,“这是你的?”
许予淮眨了眨眼,故作困惑:“不是啊,可能谁放错了。”
“这样啊……”她拖长了声音。
笔袋是浅绿色的,金属拉链在晨光里闪了闪。
上面贴了张便利帖:算还你的,收好。
没有落款,字迹瞧着陌生。
姜未皱了皱眉,还是把旧笔袋里的笔一股脑倒进去,却摸到包葡萄软糖,是她最喜欢的那种,酸里带甜。
眼睛瞬间亮了,她犹豫了下,撕开包装就塞了颗进嘴。
“好吃,”她含混地说,递了颗过来,“给。”
许予淮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烫到似的发麻。
许予淮低着头把糖放进嘴,柠檬的酸甜在舌尖炸开,心里却泛起点说不清的涩。
如果她知道笔袋和糖都是他放的,会是什么表情?会笑着说谢谢,还是皱着眉追问?他不敢想,怕任何一种反应,都会打破现在的平衡。
怕她不收,又贴了张便利贴。他故意用左手写的,幸好她没发现。
姜未又转头和后桌分享糖。
篮球赛那天,许予淮打得格外卖力。
每个投篮、每次运球都带着股劲,因为知道姜未会来看最后十分钟。
当比分相差无几时,他纵身跃起,三分球稳稳落网。场边爆发出欢呼,他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她。
姜未靠在最后一排栏杆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四目相对时,她抬起手,轻轻鼓了两下掌,转身离开了。
对许予淮来说,这两声轻响,比全场欢呼都珍贵。
赛后他回到教室,桌角压着张纸条,字迹潦草得很,一看就是姜未的:“打得不错,班长大人。”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夹进语文书里,指尖都在发颤。
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试卷堆成了山。姜未依旧上课偶尔打瞌睡,却总能在考试时交出漂亮的答卷。
真是令人羡慕。
许予淮默默收集着她散落的笔记,熬夜整理成清晰的资料,每天放学“顺便”递给她。
“你也太靠谱了。”姜未翻着资料,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我要是有你一半细心就好了。”
许予淮想说“你这样就很好”,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够聪明了。”
姜未笑了,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带着洗发水的清香:“班长大人这是在夸我吗。”
那触感软得像棉花,许予淮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这样亲近他。
她捻了捻指尖,有点愣神。自己也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举动,过于轻佻没边界了。
姜未垂着眸,莫名有些烦躁:“这样啊,为了感谢班长大人,我请你喝奶茶。”
高考前一周,姜未请了三天假。许予淮望着她空荡荡的座位,心里也空落落的。
发消息问她,只收到一句“感冒了,没事”。
放学后,许予淮鬼使神差地走到姜未家楼下附近。站在街对面望着她卧室的窗户,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又觉得冒失。
心下叹气,真是疯魔了。
窗户突然开了,姜未探出头来,正好撞见他。
两人隔着马路对视,许予淮的心跳得像要炸开。
她脸色有点白,头发乱糟糟的,确实像生病的样子。她对着他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转身消失在窗口。
五分钟后,姜未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跑下楼,鼻头红红的,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班长大人来查岗?”
“不是,顺路买的。”许予淮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里面是复习资料、保温桶里的粥和感冒药:“关心一下同桌。”
其实他绕了大半圈,想来又不敢来。
可是还是来了。
姜未接过袋子,有些不信,眼睛微微睁大:“专门给我送的?”
“顺路。”许予淮重复道,耳根发烫。
姜未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许予淮,你真是个好人。”
她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这次不是“班长大人”。
许予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轻轻拍了一下肩。
姜未的头发略过肩膀,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她很快退开,晃了晃袋子:“我上去啦。”
姜未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他:“谢谢你呀。”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道上,只觉身上还残留着那股茉莉香。
一路走回家,心跳都快得不像话。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在操场拍照留念。连姜未也不例外。
她难得精神十足,拉着许予淮和其他同学拍了好几张。
最后一张合影时,她突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相机定格下他瞬间通红的脸,和她眼里藏不住的狡黠。
“她跟你说啥了?”陈明凑过来八卦。许予淮摇摇头,不肯说。
其实姜未说的是:“班长大人,你耳朵红啦。”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烧得他整个人都快冒热气了。
毕业典礼后,许予淮在姜未的错题本里夹了张纸条。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只剩一行字:“如果可以,我想继续做你的班长大人。”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到,也不知道她看到后会怎样。
三年来,他像守护易碎的玻璃品似的藏着这份喜欢,如今终于让它见了光,无论结果如何,都算了了桩心愿。
姜未其实没看到那张纸条。她把错题本塞进书架最底层,一头扎进漫长的暑假。
和许予淮偶尔在手机上聊天,谁也没提过那张纸条。
直到大学开学前整理行李,她才翻出那本落满灰尘的错题本。
泛黄的纸条飘落在地,字迹虽有些褪色,她却一眼认出是许予淮的。
姜未坐在地板上,盯着纸条看了很久。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涌上来。
永远温度正好的保温杯、莫名其妙换新的笔袋、篮球赛后的纸条、生病时的粥和药……
“原来是这样啊……”她喃喃自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似乎泛起迟来的悸动。
姜未拿起手机,对着对话框敲下一行字:“班长大人,明天有空吗?想问问你个事。”
窗外,夏末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姜未想起照片上许予淮通红的耳朵,突然笑了。
至于要问什么,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你说想继续当我的班长大人,还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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