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

　　“我做了一个梦。”安梁笑着对他道，“梦到你母亲找上门来，二话没说，甩给我一张支票，然后……”

　　“让你拿着钱离开我？”黄舒亦接上她的话，一边搂过她的肩，被这话逗笑，简直合不拢嘴，“你最近是看了些什么啊？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他笑了老半天仍没停下来，打趣着问道，“是不是想见家长了啊？”

　　安梁嗔怪似的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却也在笑。

　　黄舒亦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双手扶上她的腰，继而突地发力，将安梁抱了起来，趁着女友尚未反应过来，随即便将对方妥当安置在自己腿上，半拥着，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干嘛呢！”安梁一时不察，落得这么一个“处境”，有些许羞恼，于是似骂非骂的说句。

　　“哄人呢！”黄舒亦学着她的语气也说了一句，表情却是温和而柔软的，透出了几乎令人艳羡的宠溺。

　　安梁笑着弯了眉，本欲说些什么，却忽的一愣，一时之间思绪空白。而没来由的担忧与伤感刹那间就潮水般没上了心口。她呼吸一滞，随后便将此归结为对往后的忧心——黄舒亦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教师——他全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至于她自己……学习一直都是普普通通过去的，高中干脆就去学了艺术，好歹是把高考过过去了。后来去了美院，现在做些设计工作。对外也是很体面的人了，在同辈中也算是混的好的那一批。

　　但人吧，总是会有那么些时候，会控制不住地自卑——尤其是当她的男朋友是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时。

　　思及此，安梁又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

　　“梁梁？怎么了？”黄舒亦注意到了她的低落，紧了紧环在对方腰上的手，将人往怀里又搂了搂，低声问。

　　安梁从思绪中脱出，稍稍往黄舒亦怀外移了移，空出稍许，转头与他面对面。然后状似挤眉弄眼地嘲了自己一句：“你家里都是文化人……我进去了，该不会拉低你家的平均学历吧？”

　　安梁说这话时是笑着的，似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黄舒亦听后，脸上的笑便渐渐敛去了。

　　“不会的。”他略显笨拙地安慰着，一边亲吻安梁的柔发与眼角。他敏锐地听出了女友话里的潜意思，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就是很讨人喜欢的。”

　　安梁抬眼，定定地看着他，随即，她笑颜一展，弯弯的月牙里只剩下了对方一人：“好。”

　　“照你这么说，你的担心确实也不无道理哈。”好友咬着吸管，略带忧心的看着安梁，“黄舒亦自个儿是大学教授不说，他家里人也都是文化人唉……但你的学历也不算差吧？难不成还真能嫌弃你？”

　　安梁毫无形象的扒着喝了一半的奶茶，郁闷的趴在桌上，只怨怨的看了好友一眼，没说话。

　　“唉，放宽点心吧。”好友看她这样子，又开始找补起来，“你俩的事儿吧……归根到底也就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呃，只要黄舒亦喜欢你就可以了啊。”看着安梁愈发显愁的眉眼，好友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学术界不是有什么……百家齐鸣吗！肯定不会介意你的学历出身和职业啦。”

　　“人家那叫百家争鸣！”

　　“唉，差不离了。”好友眼珠子一转，笑容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你家黄教授那么喜欢你，你慌什么？实在不行，大不了你们私奔呗。”

　　安梁没有理会好友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离谱主意，并附赠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对方并不介意，并且开始莫名兴奋了起来。

　　“嘿！梁梁，”好友开始朝她挤眉弄眼，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了，“快看看谁来了！”

　　安梁一回头，就看到她高大帅气儒雅的教授站在身后，衬衣黑裤，站在热闹的长街，似乎格格不入，却又因着眼里的细腻柔软而适配。

　　黄舒亦朝她伸出手：“回家吧？”
　　不知怎的，安梁眼眶兀的一热。她连忙低下头，抓住对方的手：“好啊。”

　　黄舒亦带她去见家长了。

　　黄夫和黄母都是老教授了，戴着黑框的老花镜，笑的很和善。

　　很好的氛围，安梁之前胡思乱想的情况一件都没有发生——顺利的几乎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说起来好笑，换她好友来听，估计得觉得她简直贱的慌——她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黄舒亦的父母应该会非常不满意她，虽然是文化人，……不会带脏，语言也会很得体……但一定会说的她无地自容，她会羞愧难当，乃至难堪到哭出来……然后……

　　然后会怎么样？她突然没办法再想下去了。

　　一是觉得这样胡思乱想也确是好笑，二来则是因为……每一次试图往后想，她都会不住的头疼难忍，更有一股酸涩苦楚，几近绝望的情绪的海潮在心口翻涌。

　　一来二去，她便不再想了。

　　第二年的一个春日。她和他。要结婚了。

　　她高高兴兴的挽着朋友去挑婚纱，选头饰，一套换着一套，问黄舒亦，好看吗？对方很是耐心，一遍都回答着，“好看的，梁梁穿什么都好看。”

　　黄舒亦全权包揽了婚礼的举办，除了挑选礼服，没让她沾一点活——“你不要有压力，”黄舒亦笑着说，“我们梁梁，只要漂漂亮亮的到婚礼那天，等着我来接你就够了。”

　　她先愣了一下，随后便觉得心口暖暖的，情不自禁就笑。她正欲回话，一旁的好友先小声替她说上了：“算你识相。”

　　她听了又想笑，又觉得有点儿囧，转头就见黄舒亦正对着她笑。但不知为何，她又觉得心口一滞，险些呼吸不上来。她看着黄舒亦，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

　　安梁就这样无事一身轻的待到了婚礼前夜。

　　按规矩，双方是要分居两处，第二天由对方来接的。所以当安梁久违的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她感到极其的不习惯，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名为“不真实”的感觉在缓慢升腾而起。

　　不是平时那种因为喜事将至的不真实，而是一种叫做“假”的不真实。

　　但她没有再细想下去，而是强制自己睡着了。

　　早晨醒来时，不是一夜好眠的满足，也不是一夜兴奋的悸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酸苦与沉痛。导致她一醒来，就只想哭。

　　那种悲痛感太莫名，却也太真实。她有一瞬间，甚至开始害怕看到黄舒亦来接。

　　她呆愣愣的起床，更衣，化妆，最后坐在床沿，木木地看着不知哪一处地儿。

　　别人都道她是高兴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是被疼麻木的。

　　绝望，悲苦，沉痛……还有那几欲破碎头壳的疼感，似是被人无比粗暴的随意搅动在一处，简直让她坐不住。

　　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与声音在突兀的出现又迅速消失，只叫她窥得其中令她喘不过气的痛苦与绝望，却望不到一星半点的经过。

　　屋外的闹腾突然升上了另一个高度，有脚步声在靠近这扇房门。

　　她猛的抖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在恍惚间发现自己背后早已满是冷汗，面颊也湿了大片，妆估计都花没了。

　　她坐立不安，害怕起那脚步声。

　　为什么会这样？她没空去想——脚步声停在了门前，她甚至能听到将手搭上门把手的声响。

　　安梁盯着缓缓下压的门把手，屋外的热闹充耳不闻，耳内是自己杂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门就要开了——她猛的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咸涩而冰冷。

　　睁开眼，天光已然大亮。

　　双手撑在柔软的椅背上，碎发被泪水打湿成结状，身上那套大红的裙装已然变回了宽松舒适的睡衣。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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