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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一)
昌平中学。算得上这所小镇最好一所高中。最近几年,校长有些愁本科率,本来20%的升学率变成了寥寥无几。
昌平建的偏僻。教学楼的墙皮脱落了不少,夏天里还是风扇呼呼作响。
对面是一所职高。
昌平里的小姑娘偏偏爱与那些粉底液盖了几层的女生争奇斗艳。
坐在高二三班倒数第三排靠窗位置的是一个刘海险些把眼睛盖住的女孩。她算的上班里最乖巧的。不八卦流言,也不惹事生非。她叫庄梓。
此时,女孩的前桌腾的转过了身。是个黑发下染了红色的女生,黎青燃。
“给我支笔,没油了。”
庄梓放下手里的笔,有些愣住,继而快速在笔袋里翻找着。
黎青燃看不惯她慢吞吞的样子,扯过女孩的笔袋,随手抽了一支钢笔。
那支,偏偏是庄父给她的十二岁生日礼物,她一直没怎么舍得用。
红发女孩没等庄梓开口,快速地转了身。庄梓几次试探地想要问问她她,能不能换一支。却还是放下了抬起的胳膊。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每年都很常见,确是她始终看不够的景象。
雪,自由又快乐,尽管避免不了最后被人们践踏变为污水。
露了个小缝的窗户让对面学校俊男靓女的说笑声传来些许。他们已经放了学。姑娘们挽着胳膊交头接耳,还有街头亲吻拥抱的少男少女,似乎抒发着世界无可比拟的感情。
庄梓看了会雪,又低下头写着作业。仿佛喧扰的世界与她形成了厚厚的隔阂。
前位的黎青燃有些按耐不住地跟姐妹商量着后天的派对。这个词已经成了新鲜词,无数人的渴慕。
“听说还有对面职高的那个大帅哥。”
“真的吗”女孩们叽叽喳喳,带起了班里的哄闹。
后排犯困的男生也睁开了眼。有的带了烟盒出了教室。
就算是小镇最好的高中,也不过还是小镇。有的是鸡零狗碎和流言飞语。
教学质量高的老师早就去了城里或县里。还有几个残存的每天勾心斗角,争破了头皮往上爬。
庄梓呆板木讷,没有有点背景的爸妈,也没有各种名牌护身,早成了班里的背景板。 好在,她还有一个好朋友,叫陈娜莹。胖胖的,梳两个麻花辫,经常被人嘲笑成土包子。
她和庄梓成了朋友。
很快,班主任来了。是个矮胖的地中海老师。“吵什么吵?你们也想变成他们那样是吧。”
“那样的孩子”就是对面的职高生。他们仿佛不能提及的脏乱差的代表。
人们用世俗和偏见指责他们,偏偏忘了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
晚饭时间。娜莹走了过来,“庄梓,我们一起去趟小超市吧。”周五是可以在晚饭时间出去遛遛的日子,不过只有半小时。
两个好朋友手挽着手。雪花落在肩上,两人在雪还不厚的地面上留下错综的脚印。算是平庸无奇生活中的一点快乐吧。
说是小超市,不过是个只有五行售货架的小卖部。
娜莹在里面选零食和日用品,庄梓便在店外的台阶上蹲着等她,时而抬头看看路过的人。
人仿佛都带着对世界的目的来到世界,有人拔得头筹,有人家财万贯,她没有这些。
视线随着嬉笑声抬起。
“岸哥,今儿去台球厅还是网吧?要不要叫几个妹子?”
说话的人染了黄毛,校服搭在肩上,明显的职高生。
走在前面的人很高很瘦,头发纯黑,却有种格格不入的尖锐。想来就是他口中的“岸哥”。
大概是看得有些久了,走在前面的男生侧了侧头,望向她。
他的嘴角好像弯了弯。
隔了有点远看不太真切。这好像与印象里的某个人不谋而合,庄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庄梓移开视线,继续盯着地面发呆。
“走吧,庄梓。累死我了,卫生巾真的太难挑了,还死贵死贵的。我都没买零食。”娜莹低着头拉钱包。
“还是要买些好的。”
“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给我零花钱了。饭都快吃不上了。不过正好当减肥了。”娜莹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
庄梓被逗笑。娜莹有个弟弟。
据说现在大城市男女都平等,有的家庭甚至开始了重女轻男模式。可是这股风好似没有向这所小镇刮来,又或者人们的刻板实在根深蒂固。
娜莹的弟弟上周刚买了一台新的游戏机,而娜莹却在为饭钱发愁。
庄梓握住娜莹的手更紧了。
九点半,学校下了自习。庄梓慢吞吞收拾好书包。从这周开始,父母都工作不在家。所以庄梓只好独自一个人踏进了黑暗。
不算很平整的小路,半亮半暗的路灯,庄梓为了给自己打气,唱起了歌。庄梓几乎要把嗓子喊哑。无人的小路也不是太尴尬,反倒庄梓把自己逗笑了。
身后好像有渐进渐远的脚步声,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庄梓吓得立马收了声,拔腿狂奔。风穿过少女的发丝,庄梓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畅意。
靠在墙角阴影处的一棵老树下的少年弯起了嘴角。季堤岸望着女孩随身形起伏的书包。好巧,庄梓。
“岸哥,你在哪呢?台球厅老规矩一号位等你。”宋柒声音从电话传来,江堤岸恢复了彼时的冷漠,“好。”
季堤岸遇见庄梓,是在小学。
那时,他叫江麒。学习还算不错。
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母亲胃癌去世那年,父亲连葬礼都没来参加。七岁的江麒,矮矮的个头站在葬礼仪式的第一排。
心里是什么感受呢?好像闯进白茫茫一片。不想哭,也不想睁开眼睛。
有好事的亲戚好像并不介意江麒的存在,讨论着母亲的离世,竟还有说母亲是被江麒父子克死的。
他在心里大声叫嚣却又不敢转身反抗。
后来,父亲好像依旧在忙所谓的“事业”。凌晨回家,不是烂醉就是骂骂咧咧。
习惯吧,江麒。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道。
初中,他给自己改了名,随母姓。
竟有人说他的名字像极了祭奠,靠近他的人会沾染晦气。
祭奠就祭奠吧,季堤岸讽刺地笑笑。那些人的嘴巴像淬了毒,但再不能将他打倒了。
他学会用拳头解决,在初中“岸哥”的称呼便这么来。人人敬仰,偏偏没有真心。
季堤岸点上烟,看向天空,却看不见星星。
他忘不了母亲的眉眼,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庄梓小学与他同班,安静温吞无人在意。母亲去世那段时间,周围人都慢慢疏远了他。他每天在桌上乱涂乱画或是趴在桌上睡觉。
一天下午放学,庄梓叫住了他。
那时江麒以为她也要说两句风凉话。谁知女孩只是说了句“江麒,你书包拉链开了,我帮你拉上吧。”
直到两周后收拾东西,他才发现,书包里放了张卡片,上面是一个太阳。仅仅几笔勾勒而成,没有署名。
江麒回想起,庄梓一个名字便也放在了心上。
小学毕业,再未相见。那枚太阳却留到了至今。好像就剩那点温暖了。
季堤岸今天一眼就认出了她。
一定要好好报答,他这么想道。
庄梓第二天还是问黎青燃要了她的钢笔。黎青燃翻找了半天,最后不耐烦地丢下了一句“找不到了,你再买一支就是了,就一支笔。”
庄梓试图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些什么。庄梓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低下了头。
娜莹在大课间有些焦急地将庄梓拽到了角落。
“你是不是有一支红色钢笔?我记得是你的生日礼物是吧。”庄梓点了点头,她曾给娜莹看过。“那支笔怎么在黎青燃那?我昨天晚上放学留下干卫生,看她跟她的小姐妹玩什么投壶游戏,把笔给她那个朋友了。”
娜莹语速很快,庄梓有些愣住了。许久,她拍了拍娜莹的肩膀,“可能是一样的吧。我的还在。”
“哦哦,那就好。”
庄梓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在娜莹面前维护了黎青燃,或许只是为了帮她保留女孩青春期特有的自尊和傲气。但庄梓还是找了黎青燃,在一个无人的卫生区角落。
“我的那支笔你真的没有看见吗?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黎青燃一瞬间虚心地低下了头,紧接着又昂起高傲的脖颈,“你怀疑我偷拿你的笔?就那破笔,我家里要多少有多少。谁稀罕拿你的,别再缠着我,烦死了。”
庄梓不是很明白,这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会有恶毒的心肠。
晚上回到家,庄梓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
庄梓平日的短信不是提醒交费便是天气预报,这次竟然是以她的名字开头,庄梓甚至有些小激动。
“庄梓你好,我是你的小学同学孙怡然,这周日是小学班主任张老师的生日,请问你可以来参加聚会吗?地点在维也纳酒店。收到麻烦回复下吧,抱歉没有你的社交软件账号,只能用这种方式啦。”
庄梓记得孙怡然,是小学时的班长,礼貌又很有气质。而张老师,是她小学最喜欢的老师。
庄梓咬咬下嘴唇。是啊,别人都在用社交软件了。
我也会有的。庄梓默默想。“好的。我会去的。”操纵了半天,终于成功回复了短信。
回复完了后,庄梓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维也纳酒店在哪。
庄梓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电话连续通了二十秒,对方才接起。两人简单问候了日常,庄梓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爸爸,你知道维也纳酒店在哪里吗?”她小心翼翼开口。
“酒店?你去那干吗?不在家学习吗?快高考了,别老想着玩。”庄父数落了一通。
“是我们小学张老师的生日。”庄梓念叨了一句。庄父那头喧闹不断,大抵有酒局。
过了几秒,“我一会给你拨过去。”庄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那句话。
挂了电话,心里有点忐忑。
庄梓抱着膝盖,坐在床边。拉开了自己屋里的窗帘,天空中泼了墨般的黑,大城市的人不是说小地方景色好吗?庄梓撇了撇嘴,连星星也没看见。
庄梓一直等到十一点,半醒半睡中,听到了一声短信提示音。
“那你坐公交车去吧,问问别人。记得早回来学习。”
好在,庄父同意了。庄梓激动地快要跳起来。
第二天,庄梓起了个大早。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聚会。
步行到公交车站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她咽了口唾沫,对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开了口,“请问您知道去维也纳酒店应该坐哪班车吗?”
“不知道,别来烦我。”男人看了一眼手机上什么信息,眉头皱得像要捏死苍蝇。
庄梓碰了壁,低着头走到了一旁,有些尴尬。她又接连问了几个人,要么回答不知道,要么就是扭头走了。庄梓没有哪刻像现在一样无助,她恨不得赶紧逃回家。
一个穿着紧身皮衣、画着浓妆的女人走到她面前。周围人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眼里的鄙视与高高在上怎样也让人无法忽视。女人好像并不在意,她帮庄梓整理了一下卫衣帽,弯下腰直到与庄梓视线平直。“坐5路车,到了站就能看见酒店的牌子了。”她说完没等庄梓反应什么,就转身走了。
她背挺得笔直,与周围世俗谩骂格格不入,她很漂亮。庄梓在心里默默道了谢。
庄梓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肉夹馍与煎饼果子的味道填充着整个车厢,让人喘不过气,周围大都是买菜的大妈,她们卖力地炫耀着自己的“博学”,谁家谁家死人了,谁家谁家夫妻吵架。她们仿若睥睨着万事万物,却忘了自己同为蝼蚁的身份。庄梓闭上眼睛,试图忽视嘈杂,却还是被各种家长里短灌了一耳朵,想逃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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