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野闺女揣着锄头反了

　　秦王政三十五年，沛县泗水亭

　　这是原属于楚国的一个小村子

　　燕婴正坐在自家小院的石磨旁，看似发呆，实则心神沉入识海深处。那里悬浮着一部星光流转、帝王虚影沉浮的玉简天书。此刻，她正对着其中一幅由无数细密光点构成的奇异图样皱眉。那图样描绘着一种叫“蒸汽机”的玩意儿，她只模模糊糊感觉这玩意儿能“让力气变大”，可具体怎么弄出来？毫无头绪。

　　“唉……”

　　这“天书”里的好东西不少，马蹄铁、新式炼铁炉子、甚至能多打粮食的种子法子，纺纱机……

　　可这“蒸汽”……太难了

　　征发徭役的命令又下来了，泗水亭亭长刘季冲着他的好友兼上司大吼大叫道“一百人！一百人！你……你没诓我吧？”

　　萧何把卷起来的简牍往怀里收了收，生怕被刘季喷出的唾沫星子打湿了。他脸上没啥表情，语气也平板板的，透着股公事公办的无奈：“说是今年朝廷又要修在阿房修造宫殿，因此多了些人。” 他心里也苦，这差事层层压下来，他这县吏也是风箱里的老鼠。

　　“多了些人，多了些人…你管这叫多了些人！我从哪儿给你弄着一百人去？”

　　“这些年婴丫头搞得那些东西，让咱们沛县多生了多少人？这对别的县来说好多啦，一百人，一个都不能少，十天之内凑齐”

　　“十天？！”刘季怪叫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萧何！你…你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那婴丫头才多大，那些都更是小娃娃！你别这…”

　　萧何叹了口气，眼神里意思很明白：烤不烤的，咱俩现在都在火堆边上了。他把那卷催命符似的简牍往刘季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脚步快得跟逃难似的，生怕再被刘季那唾沫星子淹了。

　　刘季捏着那卷沉甸甸的竹简，像捏了块烧红的炭，烫手，又扔不得。

　　“愁死也没用！”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一脚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子，“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一百人……哼，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把那卷竹简往胳肢窝下一夹，迈开大步就朝亭里唯一能闻到点油腥味儿的地方走去——樊哙的狗肉铺子。肚子里没食儿，脑子也转不动，得先灌两口黄汤，再拉上那杀狗的莽夫合计合计。

　　在狗肉铺子里

　　“哐当”一声，门板差点拍在墙上。一股子混合着炖肉香、血腥气和劣质酒味的浊热气息扑面而来。

　　“樊哙！樊哙！死了没？没死快滚出来！”

　　铺子里光线昏暗，油腻腻的案板后面，一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吭哧吭哧地剁着一根粗大的骨头，正是樊哙。他光着膀子，油汗顺着虬结的肌肉往下淌。听见刘季的吼声，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嚷嚷个啥？阎王老子还没空收我！狗肉刚下锅，酒在墙角坛子里，自己倒！” 说着，手起刀落，“咔嚓”一声，骨头应声而断，干脆利落。

　　刘季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摸到墙角的大酒坛，抄起旁边一个豁了口的陶碗，“咕咚咕咚”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浑浊的粟米酒。他仰脖子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去，那股子憋在胸口的邪火才稍稍压下去一点。

　　“呸！这什么破酒，跟马尿似的！”刘季咂咂嘴，嘴上嫌弃，手上却没停，又灌了一口，这才一屁股坐到樊哙对面那条吱呀作响的长凳上，把那卷要命的竹简“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案板上，震得旁边的骨头渣都跳了跳。

　　“喏！看看吧！催命符来了！”刘季用下巴点了点竹简，一脸晦气。

　　樊哙这才放下剁骨刀，用沾满油污的大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拿起竹简，眯缝着眼，倒着看、正着看，横竖看了半天，最后挠了挠头：“季哥，这上面画的啥？跟蚯蚓爬似的，俺就认得个‘十’字。” 他大字不识一个，看简牍跟看天书没区别。

　　“一百人！十天！”刘季没好气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在樊哙眼前使劲晃了晃，“上头要抽一百个壮丁运木料到咸阳！十天之内！少一个都不行！”

　　“哟，刘叔，您这嗓门，再大点能把樊哙叔这铺子顶棚掀喽！十里八乡的狗都不敢叫唤了，怕您跟它们抢骨头呢！” 一个清脆带着促狭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刘季和樊哙循声望去。只见最里面那张还算干净的矮桌旁，坐着个高挑的身影，正是燕不忘，亭里人都叫她“婴”。她才十三岁，个头却蹿得惊人，已经快七尺了，和刘季站在一起勾肩搭背完全不成问题。

　　她和刘季是忘年交，打小就熟。她喜欢刘季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没长辈架子，跟大官小吏，贩夫走卒、屠狗卖浆的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刘季呢，也格外待见这个在亭里“野”大的姑娘，机灵、胆大、说话还总带着点让人忍俊不禁的“歪理”，刘季四十了也没娶妻生子，燕不忘曾经调侃道“要是再没人要你，我就为你养老送终吧”结果人家第二天就被有钱的吕公锁定为女婿人选了。

　　“堵门？这回是直接往我脖子上架刀了！”他指指竹简，一脸苦大仇深，“看见没？催命符！一百个壮劳力！十天！送到咸阳去修那没完没了的宫殿！把我这泗水亭拆吧拆吧卖了，也凑不齐啊！”

　　从楚地徒步到秦地，吃住费还要自己掏腰包，按照秦律，中途万一出点啥事儿，都得自己担着，燕不忘为刘季鞠了把辛酸泪。

　　“那你这咋整？”

　　“还能咋整？硬凑呗”

　　“对喽！硬凑！” 樊哙在一旁帮腔，挥舞着油乎乎的大手，“挨家挨户去拉！能喘气的都算上！实在不行……” 他压低声音，眼露凶光，“路上……”

　　“去去去！” 刘季挥手打断樊哙那不靠谱的“损耗论”，“馊主意！真这么干，老子第一个被祭旗！”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闪烁着精明的光，压低了声音，身体也往樊哙和婴这边凑了凑，“硬凑是硬凑，但咱得换个法子‘凑’！”

　　“啥法子？” 樊哙和燕不忘异口同声地问

　　“你说，要是有人家，舍不得儿子兄弟去那鬼地方吃苦受累，又有点闲钱……咱是不是可以帮他们‘想个办法’？”

　　樊哙还没转过弯：“啥办法？替他们去？咱哥几个去顶数？那也不够一百啊！”

　　“笨！”刘季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了点樊哙的脑门，“谁让你亲自去了！是‘替役’！花钱雇人顶替！懂不懂？上头要的是人头数，一百个喘气儿的男人站那儿就行，管他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咱亭里凑不齐，外乡那些没地没产的光棍汉、游手好闲的懒汉，或者实在揭不开锅的穷汉，总有人愿意为了几斗米、几百钱去卖这个力气吧？咱就做这个中间人！”

　　樊哙恍然大悟“哦——！季哥，你是说，让有钱的出钱，让没饭吃的替他们去顶数？”

　　“聪明！”刘季得意地呷了口酒，“亭里实在凑不够的，咱就往外找！那些外乡流民，咱管他饭，给点钱，画个押，充个数！只要手脚齐全能走路，凑够一百个‘人’不就完了？至于到了咸阳是死是活……那就不归咱泗水亭管了！上头要的是数，咱给他数！这不就两全其美了？”

　　樊哙听得直咧嘴，伸出大拇指：“高！季哥，实在是高！这主意绝了！省得咱自己人遭罪！” 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铜钱和沉甸甸的粮食流进自己……呃，流进亭里的公账

　　“不过人家吕公都把女儿嫁给你了，你还打人家的主意，不太好吧？”

　　刘季却丝毫不脸红“吕公家业大，儿子还小，肯定舍不得家里壮劳力去吃苦。我这是帮他解决难题！再说了，嫁女儿是嫁女儿，公事是公事，两码事！”

　　燕不忘就不明白了，这刘老三到底有什么值得吕公看上的？就凭他能说会道，黑白通吃？好吧，自己也是因为这个跟他一块儿玩儿的……可是！那可是嫁女儿诶，不应该慎重一点吗？

　　她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吕公刚搬来沛县那会儿，那场面，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两眼一发黑！

　　那天吕公设宴，刘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兜里比脸都干净，俩口袋翻出来能跑老鼠，就敢大摇大摆地往里闯。负责记账的萧何当时脸就绿了，压低声音提醒：“礼不满千钱者，坐堂下！” 燕不忘当时就在旁边看热闹，清清楚楚记得刘季那副混不吝的样子，他大手一挥，嗓门洪亮地直接对着里面喊：“泗水亭长刘季，贺钱——万！”

　　“万钱？！”

　　燕不忘当时感觉萧何的脸“唰”地一下，比刚漂过的麻布还白！她自己的小心脏也差点蹦出来！好家伙，万钱！刘季把自己卖了都不值这个数！她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下要被人家叉出来了，“万钱哥”的名号怕是要响彻沛县，成为年度笑柄了！

　　结果呢？结果吕公那老头儿，不但没生气，反而亲自跑出来迎接，对着刘季那张脸左看右看，眼神亮得跟发现了金矿似的！后来更是放出话来，要把长女吕雉嫁给刘季，说什么“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

　　她当时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相面术？就凭刘季这张……嗯，勉强算周正但绝对跟“贵不可言”不沾边的脸？还有他那比脸还干净的口袋？这相面术也太玄乎了吧？

　　看刘季和樊哙为“替役”大计碰碗喝酒，燕婴眼珠一转。

　　她飞快喝完碗底肉汤，捡干净饼渣，“啪”地放下碗：“行！刘叔您有妙计，问题解决了！我撤了，回去跟弗婆婆说声，省得她担心。” 说完起身就要溜。

　　“哦？走吧走吧。” 刘季正美，随口应道，端起碗喝酒。

　　两秒后！

　　刘季猛地顿住，酒碗一撂，“噌”地跳起来，冲着门口背影吼：“站住！鬼丫头！肉汤！麦饼！钱呢？！”

　　“樊哙！她吃了没给钱！” 他边吼边追出去。

　　樊哙提着刀也追出来骂：“刘老三！你又来！自己蹭不够还带个小的！我欠你的啊？！”

　　远处传来刘季的笑声：“记账记账！下回一起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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